第四问(2 / 2)
「……说到法则,那自然就是那个了。也就是说,在尸体上施加某种——某种无意义的装饰一类的事情吧?」
「哎呀呀。把那些随便斥为无意义不好吧。」
串中老师说。
转移话题似的。
「从结论来说,这次的事件啊,病院坂老师——换句话说,就是一件所谓的模仿杀人哟。」
「模、模仿?」
「对。即便在众多推理小说的模式中,这也被誉为和现实距离最远、最没有实在感的主题。」
「…………」
这么说来倒是听说过。
是在古老的推理小说中经常出现的主题——记得是有意图的模仿别的什么来装饰尸体的行为,但是——
「密室的话还有可能。死亡讯息也有可能。缺失环节也不是不能有——双子的替换也好操纵杀人也罢,都有实际挑战的勇者吧。但是模仿杀人这种事,在历史上出现的次数大概一只手就能数得清吧——实际上,那种事情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意义——」
没有。
不用将其斥为那样——本身就是无意义。
「因为那种事情,和隐藏犯罪没有任何关系啊。现实中杀人事件的意义并不是模仿而是为了以儆效尤吧。【注16】连对侦探发起的挑战也算不上。说实话,这根本算不上是推理小说的主题,只是表现不明所以的犯人的猎奇性的一种方法而已。」
「猎奇性……是所谓的美学吗?」
「不是美学哟。只是学问而已。」
「学问……」
但是,我说。
如果我的记忆正确的话,模仿杀人在作为推理小说处理的时候——
「模仿只是表层的东西,是以『将模仿作为伪装,试图隐藏某些不妥当的东西』之类的方法来使用的。比方说……让女性穿上男装模仿成男性,其实是为了回收粘上了自己血液的女性的衣服……之类的。」
这种知识最多也只能说是模模糊糊记得。
不过大体上应该没错。
「对。那姑且能勉强算是现实吧——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次的事件是货真价实的模仿杀人。麻烦之处正是这里。」
「模仿——但是。」
这样的话。
到底是在模仿什么呢?
吊在篮球筐上的木木老师。
被落地钢琴压扁的通上老师。
浑身插满菜刀的日我部老师。
被蔷薇的藤编缠绕的阵野老师。
一头扎进座便器里的鲛畑老师。
他们到底——到底是在模仿什么呢。
这一点如果没能传导到我们——观察者方的话,作为模仿就完全无法成立。
如果作为模仿无法成立的话。
不就不能称之为——模仿了吗。
「你忘记了从台阶上摔下来的曾根崎老师哟,病院坂老师。」
「啊啊,确实——不过就算加上那件事,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啊。……那个,串中老师。我不是想催你说,但是从刚才开始说的那些完全算不上从结论开始啊。」
「结论已经说过了哟。说完了。只是这又是一件,病院坂老师无法一下子理解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不如说,在现在这个时候察觉到他们在模仿什么东西的大人非常有限,恐怕只有我一个吧。」
「……哎?」
注意到了他的说法。
察觉到的大人?
没有说人——而是说大人?
用这种条件来概括的话,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对小孩子们来说——对学生们来说,被害的老师们被模仿成了什么一目了然。是这个意思吗?」
「对。多半,已经变成谣言了吧。」
对我的疑问。
串中老师点头了。
「那是只在孩子们之间流传的谣言,几乎没有走漏出来。老师们自不用说,连家长们、警察们都是如此。而且本来这种东西以大人来看都是些愚蠢的事情——我是因为处在生活指导这个微妙的立场上才偶然得知的。」
不过,也差不多该走漏出来了吧——他说。
然后串中老师又说:
「病院坂老师在当学生的时候,也听说过那种东西吧?不过根据学校不同细节上有些区别,不能一概而论就是了。」
「……那种东西,是指什么?」
「是指,学校的怪谈呀。」
串中老师直截了当的说。
然后继续道:
「就是所谓的七大不可思议。」
「七——七大不可思议……?」
——数字。
数字一致。
七大不可思议——和在千载女子学园勤务的男性教师的数目。
七人。
曾根崎老师、木木老师、通上老师、日我部老师、阵野老师、鲛畑老师——串中老师。
七人。
七大不可思议。
完全一致。
「但、但是七大不可思议什么的……那种东西在这个千载女子学园里也有吗?」
「好歹也是个古老的学校嘛。当然有了。不过学生们都理所当然似的知道,但老师却意外地并不知情。并不是因为病院坂老师是外人才不知道的哟。那些同时也是校友的老师们不知是已经把自己学生时代的事情忘记了呢,还是由于时代不同内容本身发生了变化呢。」
「…………」
「说到这里已经没有说明的必要了,不过姑且还是详细解说一下吧。被害的老师们到底是被模仿成什么——」
在思考还没跟上的我面前,串中老师单方面说了起来。
现在这个场景,以推理小说来说说不定就是解决篇了——但是完全没有那种氛围。
既没有解决也没有解说。
只是招致更为严重的混乱而已。
我想起来伽岛警官的话。
串中老师下将棋的方法是,将胜负置之度外,只考虑如何将盘面拉至泥沼般的混乱而已——
「七大不可思议之一——增加的台阶。」
按顺序。
串中老师既不压低声音,也不营造氛围地说。
「黄昏时分,通往南校舍屋顶的台阶的数目不知为何会从十二节增加到十三节。踩上那第十三节台阶的人,会从台阶上摔下——死去。」
「台阶——」
从台阶上摔下来的曾根崎老师。
「七大不可思议之二——无头的篮球选手。无头的幽灵用自己的头代替球,在深夜的体育馆中不停打球。是因为交通事故掉了脑袋的篮球部成员的业果。」
「——代替球。」
吊在篮球筐上的木木老师。
「七大不可思议之三——音乐室中的食人钢琴。音乐室里的钢琴会吃人。」
「吃——」
被落地钢琴压扁的通上老师。
「七大不可思议之四——烹饪实习室的菜刀。如果不回答从不知何处传来问题,就会被十三把菜刀刺中身体杀害。」
「——菜、菜刀。」
浑身扎满菜刀的日我部老师。
「还有七大不可思议之五——埋在蔷薇的根部成为其营养的尸体。七大不可思议之六,这一个在各处都有呢——厕所里的花子同学。」
「…………」
被蔷薇的藤蔓缠绕着的阵野老师。
一头扎进座便器的鲛畑老师。
「如果不和花子同学交朋友的话,就会被拽进座便器里。」
……这算什么。
有了这种说明,不就明白得太过明白了吗。
完全一致一目了然。
不论怎样,总算明白了。
这可不是模仿什么的那种等级的事情……对。
这不是完全照搬嘛。
「对。以模仿来说属于低等级的哟——没有任何提炼。这一点在伽岛警官告诉我们的那个信息中也很明显吧。」
「那个信息是说……」
记得好像是伽岛警官为了测试串中老师的反应而故意泄露的关于日我部老师的奇怪尸体的事情。
「日我部老师的身上不只是菜刀还扎着裁缝剪,之类的……」
「烹饪实习室里准备的菜刀总数是十一把。本来是不够七大不可思议中的十三把的。」
因此才成为了怪谈。
不过……七大不可思议之一也是如此,怪谈里的数字总是被编排成十三啦四啦九啦一类的。【注17】
会和实际情况对不上号也不是没道理。
「所以犯人就——用剪刀代替。剪刀有两条刀刃。也就是说再扎进一把剪刀的话,十一加二就等于十三了。」
「……呜哇。」
真是蛮干。
只能认为是连准备新的菜刀都懒得去做了。
幼稚。
幼小——而稚拙。
「从这种观点来看,比起模仿杀人,把这看做是模仿杀人游戏——学园七大不可思议游戏,在表达上更正确一些。……不过,干出这些事情的孩子恐怕都是认真的吧。那么,少说些轻视的话比较有利于教育不是吗。」
「教、教育……」
怎么能扯到这上面来。
不过……原来如此,能理解了。
恐怕是因为有了这个,串中老师才——将法人轮廓锁定在『学生』上。知道七大不可思议存在,或是说知道其内容的,基本上只有学生。这样的话——必然可以导出这个结论。
花了不少时间才确信——他这样说。
但即使没有确信,应该也能预想到了——总是理解了。
串中老师能够成为木木老师和通上老师的奇怪尸体的,非公开的第一发现者的理由——那是因为在曾根崎老师从台阶上摔下来(被推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这和七大不可思议之一重叠了。
于是串中老师比平时更加注意第二体育馆和音乐室。
……可是,倘若如此,就又有了新的疑问。
这件事到底该不该问呢。
「串中老师。」
想来想去——我最后还是问了。
也许不该问。
但没能忍住不问。
「真是这样的话……既然知道这些的话,你应该可以中途制止这次的连续杀人才对不是吗?」
串中老师认为不可能。
到刚才为止我也那样认为。
但是。
「公开这些的话——在一开始的职员会议上就说出来的话——不敢说全部,但至少应该能在某种程度上防止事件的发生才对。」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很难办啊。我又不是将事件防范于未然的那种名侦探啊——」
这话说得依然轻佻。
但此时的串中老师却让人恨得牙痒痒。
「——而且本来就连名侦探都不是。侦探角色应该是交给你了呀,病院坂老师。」
「就算你这么说。」
我才难办呢。
都说过了不能把我和本家的怪物们当成同系列的来考量。
我不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继续推进话题。
也许可以说是质问了。
「串中老师说过希望以息事宁人的方式解决……但是不是其实根本不希望解决?我不会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推理到哪一步的——但至少,应该能防止阵野老师和鲛畑老师被杀才对。」
被害者仅限于男性教师。
模仿学园七大不可思议。
公开这两个事实的话——比方说告诉伽岛警官的话——第四个杀人和第五个杀人不就不会发生了吗。
不。
实际上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但是,即便如此。
「所谓教育是要理解学生。」
过了一会儿。
串中老师说。
「就算最终的结果是被杀——曾经有伟人这么说过,不过我还没到达那种境界。即便如此……怎么说呢,有种最后反正都会被捕,希望能让它善始善终的感觉。」
「善始善终……是说犯罪吗?」
「对。」
点头了。
干脆利落地——点头了。
「我希望能见证这件事。当然,我怎么都不觉得阵野老师和鲛畑老师和我有相同的志向就是了。」
「但、但是——」
归根究底还是别人。
没能将阵野老师和鲛畑老师……还有至今为止的被害者们被杀防范于未然这件事本身——不是没能发觉到真相的我能指责的。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别人没有做。
这种事是不能被指责的。
没有资格。
但是。
「这样的话——你也会被杀哟,串中老师。」
男性教师——还剩一人。
七大不可思议——还剩一项。
即。
希望能让它善始善终,就意味着——这件事。
「对。这真是不好办。刚才也说过了,我可不是想死——怎么回事呢。有种保留意见的途中,时间到了的感觉。」
「…………」
听完了全部,怎么说呢,果然还是自作自受的感觉——全部都是目前为止完全没有采取措施的串中老师自己的责任,老实说有点吐槽不能了。
由于可选择的幅度过大。
结果,反而成了四面都被堵死的结果。
原来如此,确实是串中老师的风格。
和下将棋——完全一样。
「但是,串中老师……都知道这么多了,果然还是休假比较好吧。你说的想要见证、希望能让它善始善终什么的,做了那种事情,也不会让任何人幸福不是吗。因为你看,只会让串中老师死去,还只会让犯人的罪孽加重。」
关于罪孽会加重这方面,反正手上已经沾染了六个人的鲜血,有种为时已晚的感觉。
但不管是不是如此,都没有重新做人的余地。
重新做人。
曾几何时,串中老师用过这个词语,当时他所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吧。从这个意义上,在那时,串中老师对这次的事件就已经基本了解了——但是。
即使犯人是还未成年的孩子。
果然也还是——没有重新做人的余地。
所以。
「串中老师,你曾经说过吧。」
「什么?」
「你说学校的主角不是学生而是老师。那是什么意思呢?当时我是理解为『赌场中赚钱最多的是抽成的东家』。」
「有那个意思哟。」
我本以为串中老师已经不记得他做过那种发言了,不过似乎不是那样,他马上就回答了。
但是——他又加上一句。
「学生们总有一天会毕业。但我们老师——无法毕业。」
「…………」
无法从社会人——毕业。
即使有掉队的。
也没有告一段落的地方。
在我的实验室里——也一样。
「但是……如果这次事件的犯人是学生的话,那孩子一定已经没有重新做人的余地了。」
「没有了吗。」
「所以我想,串中老师也没有犹豫是否休假的余地了。」
「都说了——现在至少——确保了自己的安全了啊。」
「确保是……」
「七大不可思议之七。」
串中老师没有语气地说。
可能是,终于对我的追问感到厌烦了吧。实际上,我也发觉了,这确实都是些不像我风格的多管闲事。
「从屋顶上永无止境下落的跳楼自杀——不论经过多久都无法到达地面,之类的,就是这种感觉。」
「…………」
「反过来说,不管是被人叫出来还是别的事情,只要离屋顶远远的,我姑且就是安全的——就是这么一回事,病院坂老师。」
但是啊,他说。
串中老师——依然没有语气地继续道。
「我绝对不想死——但另一方面,我也觉得,像我这样的家伙是不是死掉比较好。」
译注:
注16:文字游戏,模仿和以儆效尤的日文分别为『見立て』和『見せしめ』。
注17:日语中的数字九和『苦』谐音,因此在日本九也是不吉利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