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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 2)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也就是说,说得极端点,对战虚拟角色的眼睛只是装饰。」



「呃……」



也许说来的确是这样没错,但说只是装饰,他实在没办法老实点头同意。春雪正反覆眨著眼睛──



「呵呵,没办法信服吗?」



「不,这个,是啦……」



「可是,既然我们所看到的光景是系统创造出来的,这当中就会有介入的余地。」



「这话……怎么说?」



「你听好了,我们的知觉和思考,现在已经加速到一千倍。在这个环境下进行高速战斗时,如果要根据我们的镜头眼动作来运算出影像,即使凭主视觉化引擎的能力,也会产生些微的延迟。因此,系统在战斗时,会预测下一瞬间的未来,将这影像放给我们看。」



「咦……」



春雪震惊不已,Sentry则在她面前以流畅的动作端起茶碗,送到护目镜下的嘴边。她一口喝完剩下的抹茶,厚切的羊羹也被她一口消灭。



Sentry从跪坐坐姿换成盘腿而坐,继续解释:



「这种未来预测有著惊人的精准度,基本上不会有错。因为系统是根据我们的意志……也就是根据想像控制体系传递的讯号来进行预测。古早的VR游戏中所用的『细节聚焦系统Detail Focusing System』的发展型,这么说不知道你懂不懂。」



「呃,不太懂。」



「……也好。总之……这件事的关键,在于只要理解未来预测的机制,也就有可能意图让系统的预测产生偏差。」



「让未来预测……产生偏差?」



春雪喃喃复诵了一次,不改跪坐坐姿,上身微微后收。



「这该不会是说,要利用想像控制体系去动手脚?」



「你总算表现出聪明的一面啦。」



「…………我总觉得愈听愈像是和心念有关……」



春雪小声说完,立刻换来Sentry的喝叱。



「蠢材,要我说几次你才懂!Omega流彻头彻尾都是道理的剑术,奥义也不例外!的确是会用到想像控制体系,但用法却和心念相反。当我们完全消除从量子回路输出的想像……会发生什么事?」



「……系统就会没办法预测未来……?」



「正是。」



Sentry在盘起的膝盖上用力一拍,猛然探出上半身。



「实际上,只是未来预测系统会有一瞬间的误差,但要制敌机先,这已经够了。Crow,你之所以会忽略我的斩击,是因为系统帮你描绘出来的视野当中,只有我的身影变得稀薄。」



「稀薄…………」



的确,要说明先前装甲尖端被斩断时的现象,这个字眼最为贴切。但相对的,Sentry为他解释的原理,他完全无法吸收。



「……不,可是啊,有办法消除想像吗?即使做得到,这样不就会连虚拟角色都没办法控制?」



「的确是这样啊。但你回想看看,你漏看我的时候,不都是我摆著架势一动也不动的时候?」



「啊啊……──也就是说,只要让虚拟角色完全静止,就能让未来预测系统出错……?」



「不太对。因为光是你想著要静止不动时,就会产生『不动』的想像。连不动都不想,让心完全变成无。消除自己,与世界合而为一……这就是Omega流奥义『合』的真谛。」



「……化为无……」



春雪正想说,要发呆我很拿手,但随即发现事情并非如此单纯。这和杵在没有人在的地方发呆不一样。要知道眼前可是有著想打倒自己的敌人。



「呃……这和战斗中的无心境界不一样吧……?」



「不一样啊。在无心状态打斗时,的确不会想到要这样那样,但那是想像控制体系超越了运动指令体系的状态。也就是说,疯狂地在输出并未言语化的想像。要达到我所谓『完全的无』,是要连无意识都消除掉。」



「连无意识都要消除掉……?而且,还要在敌人面前……?」



春雪喃喃说完,挺直腰杆,用力摇头。



「办不到,这太难了啦。怎么想都觉得,连和朋友打好玩的对战,都会疯狂分泌肾上腺素,搞得心脏怦怦跳,要在和真正的敌人真刀真枪地对决里,像这样……」



「我不就说这是奥义了吗?」



Sentry以柔和的口气这么一说,伸出右手,在跪坐的春雪护目镜上轻轻一弹。



「被你轻易学会,我就没有立场了。你不用马上练到能用……可是,迟早你必须达到『合』的境界。为了让你对Omega流无遗剑奥义之二的『切』开眼。」



──到底有几层奥义啊?



春雪怕得不敢问这句话,于是问出另一个问题。



「请问……加速世界里,除了师范的Omega流以外,还有别的剑术流派吗?」



「有啊。」



Sentry说得理所当然,掐起手指列举:



「只说有名的流派,就有Blue Knight的『无限流』,钴锰姊妹应该就有得到传授。再来是Graphite Edge的『明阴流』,Lotus就是他的门下生。还有记得震荡宇宙的Platinum Cavalier说叫作『飞姆托Femto流』……」



她举出了三个流派的名称,但烙印在春雪记忆中的就只有一个。她说「明阴流」是Graphite Edge的流派……意思多半是指他所拥有的一对长剑「Lux光」与「Umbra暗」,但既然黑雪公主继承了这个流派,那么将来打算接受她指导的春雪,也将成为明阴流的门下生──



「Sentry姊……」



──Omega流可以接受门徒同时属于别的流派吗?春雪本想这么问,但若她说不行,春雪也无计可施,于是再度换了个问题。



「……羊羹,可以再来一份吗?」



「爱吃多少尽管吃。」



Sentry操作物品栏,让两片羊羹出现在眼前的盘子上。春雪用手抓起来大嚼,心想,未来的事情还是未来再想吧。



休息过后,Sentry命他专心练习挥剑,夜晚则睡在被分配到的三坪和室中。



翌日正式开始的修行,内容远比春雪想像中更加严苛。



上午在樱梦亭的庭院里练习空挥、进攻与对练;下午则出外,一心一意地朝坚固的物件挥剑,或是找小兽级公敌进行兼作补充点数用的实战。到这一步他就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但回到樱梦亭后,一定得和Sentry对决,而且这部分都会打到他体力计量表耗尽为止,所以春雪一定会死去。过了一小时复活后,才总算有晚饭吃,之后就像一滩烂泥般睡到早上。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周、两周,春雪还是完全赢不了Sentry。Sentry已经不动用第一天展现的奥义「合」,但别说耗损她的体力计量表,就连用剑砍到都办不到。



Centaurea Sentry的战法,和春雪过去对战过的任何对手都不一样。



无论是什么样的超频连线者,一般来说打起来都会有「动与静」。有攻击的时候,也有不攻击的时候。明明这是从上个世纪的2D对战格斗游戏时代就一直是理所当然的情形,但Sentry这两者之间的界线却很模糊。进攻的时候也完全看不出破绽;而以为她在防守时,又会从意料之外的角度砍来。无论春雪展开什么样的攻势,都会被吸进去似的,被她轻而易举地化解。就感觉上而言,她的所有动作都非常拖泥带水──



三周。四周。



春雪仍然每天都打到死去。变迁来过好几次,空间从盐湖切换为「原始林」、「瘟疫」、「工厂」,但Sentry对所有空间属性的特徵都一清二楚,连利用地形机关来出其不意都办不到。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三个月过去。



春雪从不曾连续潜行这么久,当然也不曾修行这么久。然而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有所进步,让他渐渐开始焦躁。



时间限制是四个月。说得精确点是一百二十五天,所以再过三十五天,有田家的家用伺服器就会让两人强制登出连线。在这之前,先不说奥义,至少得掌握到一些东西才行,但他连提升到下一个阶段的头绪都找不到。



第九十天的晚上。



春雪第一次在深夜醒来。



他在和室内所铺的垫被上,倾听虫鸣声良久。空间属性从三天前就变迁为「平安京」。对于武士宅邸风格的樱梦亭而言,这个属性再搭调不过,但他根本没有心情欣赏风景。



带著几分蓝的黑暗中,他仰望著天花板思索。



之所以会急,也许是因为看不到修行的成果。担心会让愿意担任师范的Centaurea Sentry失望的恐惧,从好一阵子之前就一直盘据在春雪内心深处。



仔细想想,春雪活到这天,一直在害怕让人失望。



父亲与母亲。千百合与拓武。黑暗星云的伙伴们。黑雪公主。他一直拚命挣扎著,不想让认识的人们失望。以往的考验,他都勉强度过了难关,但这次也许真的不行了。也许自己将学不会Omega流,也无法完成攻击手的重任,会辜负许多人的期待。



他用力闭上双眼,试图截断这些念头,但睡意一直不回来。他死了心,从被窝里爬出去,先倾听睡在隔壁房间的Sentry有没有什么动静,然后蹑手蹑脚来到走廊上。



他穿越广厅,走向面庭园的檐廊。拉开纸门一看,苍白的月光洒落在地。



深红色的红叶乘著夜风飘散,庭院角落却有樱花老树绽放著满开的樱花。他在檐廊坐下,望著这场月光、樱花与红叶组成的视觉飨宴。



忽然间,他觉得很想和梅丹佐说说话。



如果能把心中的不安,诉说给把春雪当成仆人看待的大天使听,相信她一定会先不留情地喝叱一番,最后再给他一点鼓励。然而她现在正在遥远的枫风庵进入完全闭关模式,治疗受伤的身体。在她治疗完毕之前,春雪不能呼唤她。



要是乾脆Sentry愿意斥责他就好了。



要是她骂说亏我每天好心这样教你,你却什么都没掌握到,不知道心情会不会轻松点?



春雪对于这种没出息也该有个限度的念头,不由得发出自嘲的笑声,在檐廊上抱起膝盖。结果就在这时。



「──要喝吗?」



听到背后传来这么一句话,他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应该在睡的Sentry举起白色的小酒壶站在那儿。



「啊,不了……我要去睡了……」



「别这么说。」



春雪正要起身,Sentry按住他的肩膀要他坐回去,自己也在他身旁坐下。她递出了红色漆器酒杯,于是春雪反射性地接过,接著就有透明的液体从小酒壶倒进酒杯。



「……这是什么?」



「有满月、夜樱和红叶下酒,当然不会是水了。」



「可……可是我还未成年……」



「蠢材,我也一样。别说那么多了,乾啦。」



被她这么命令,春雪也就无法拒绝。他拿起酒杯就口,一口气喝下。似甜似辣,似苦似酸的液体溜进了喉咙,让胃开始发热。这会是日本酒吗──他在现实世界或加速世界都不曾喝过,所以也不敢断定。



Sentry也喝完自己的杯中物,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想留到最后一晚,不过既然平安京属性都来了,也没办法啊……」



「酒在这边是不是会很贵?」



「嗯?也是要看品质,但不便宜啊。不过这不是从商店买的,是从富士山山腰上一处涌出的酒泉装来的。」



「咦……那只要去装一大堆,弄回东京卖,不就可以大赚一笔?」



听到春雪这贪婪的台词,让Sentry嘴角一扬。



「那泉水就是让想著这种事情的家伙,一个个都弄得差点点数全失。」



「……这……这样啊。」



春雪缩起脖子,空著的酒杯就再度被斟满了酒。心想管他那么多,一口喝乾,就神奇地觉得比刚才要好喝。



他在身体深处感受著舒畅的热,仰望夜空。



红叶与樱花花瓣竞相飞舞的模样,的确道尽了风雅二字。他深深了解到,将这间大宅取名为樱花之梦的理由。又或者,春雪像这样和Sentry把酒言欢的这件事本身,就是樱花老树让他作的一场梦。



或许是因为处在这样的心情中,让春雪忍不住问出了本来不打算问的问题。



「请问,瀬利姊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而且还不是叫虚拟角色名,而是不由自主叫了本名,但也已经无法取消。



Sentry看著杯中映出的满月好一会儿,然后一口喝乾,换了个口气回答:



「对你好?明明每天斩杀你?」



「……当然好了。因为我都修行了三个月,却一点进步也没有,你还这样陪我练……」



春雪一回答到这里,镜头眼就差点渗出眼泪,于是他深深低头。但话已经停不下来。



「就差一点点……我觉得只差一点,就可以抓住些什么。我觉得做了多少修行,应该就能变强多少……可是,我的剑从第一天到现在,一点都没变。别说捕捉到极微,连瀬利姊的边都擦不到……我想,我一定是一开始就没有才能。拿升级奖励时选了剑,根本就是错了……」



春雪让眼泪一滴滴落到护目镜内侧,挤出沙哑的嗓音。明明是自己说的话,却像有尖刺刮过喉咙,抓伤舌头。



几秒钟后,听见Sentry说话。



「嗯~这样啊……」



春雪猜想,她会说那就到此结束。然而,她并不是这么说。



「你这阵子会没精打彩,原来是因为想著这种事情啊。如果让你觉得没有进步,那是我不好。我是第一次教别人,对这方面不太会拿捏。」



「…………?」



春雪听不懂她这番话的意思,微微抬起头。紧接著,Sentry的左手就轻轻放到他背上。



「不用担心,你确实有在进步。」



「……请不要说空话安慰我。」



春雪一边想躲开背上的手似的扭转身体,一边回答。



「有没有进步,我自己最清楚。就连修习心念的时候,都还比较有一点感觉。可是剑……就好像我愈修行,反而离瀬利姊愈远……」



「那我问你。」



Sentry凑过来看著春雪的脸,轻声对他问起:



「有田同学,你觉得修行短短三个月就追得上我吗?」



「咦…………」



春雪连连眨眼,然后用力摇头。



「不,我没有这么想。所谓追上,不就是对战打得赢你?我知道自己去不到那样的程度。可是……我连要在你身上砍出个一公分,不,一公厘的伤都办不到。这实在太……实在太遥远了……」



「都一样。」



Sentry这么回答,改用右手往春雪胸口正中央一戳。



「Omega流是必杀的剑术。砍上一公分就能斩断手脚,劈开心脏。你可以当作只要你的剑砍得到我,你就赢了。」



「…………」



春雪无话可答,Sentry就轻轻挪开身体,朝春雪还拿在左上的酒杯斟酒。接著她把自己的杯子也斟满,酒壶就这么空了。



Sentry对最后一杯并不一口喝乾,先啜了一小口,然后恢复原来的语气说:



「如果你想结束修行,那也无所谓。传送门就在西边不远的地方……都营电铁的早稻田站。」



「…………」



春雪紧闭著嘴,看著杯中的月亮。



他小心不晃动月亮,轻轻举起,拿到嘴边,想吞下整颗月亮似的一口气一倒。



「……我要继续。」



他这么一说,就突然觉得睡意袭来。身体往前倾斜,才刚往回拉,又差点往后倒。他将身体靠在榻榻米上,仰望Sentry的脸。



「是吗?」



Sentry只回了这么一句,又啜了一小口酒。春雪抗拒不了睡意,即使闭上眼睛,师范的侧脸仍留在眼睑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