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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察篇(2 / 2)




“你说的不懂……是指刚刚说‘推测犯人’的事情吗?那不重要!我也没那么想知道!你就为了那种事,而做出这种——”



“我啊。”



病院坂说了。



“如果让我有不懂的事,我宁愿一死了之。”



“……”



虽然说得理所当然,但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骇人、病态的言词。



“病院坂。”



“——你为什么还能那么平静?其实你应该受不了了吧。世界上……明明有着无法理解的事,却还持续进行着。这不就像是被世界宣判‘与你无关’吗?就像是被要求承认矛盾、宽恕谬误般……不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让那些话被说出来。既不温柔也不严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懂。”



“……”



“我啊,讨厌不懂的事。”



刚才在保健室——我就应该提出这个疑问的。病院坂黑猫至今真的是抱着那种无聊的疑问——一路活过来的吗。该怎么说……对这世界的爱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跟小孩子一样,但并非如此。我太不够了解病院坂了,如果稍微察觉到,就能事前预防现在这种事了吧。而我却还能摆出一副朋友的嘴脸……真是厚颜无耻。



“虽然我讨厌不懂的事,但我更讨厌的是,逃避不懂的事喔,样刻。比起败北,逃亡更会使我的灵魂深深地死亡。”



病院坂继续有气无力地说着。



“所以,我将在此死去。”



“不,不——”



“你想说‘不用寻死也没关系’吗?不过,样刻……人生本来就是不安与恐惧的巢穴。什么东西会怎样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大家对于这种人生一定都有适当的因应之道吧……但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我没有那么迟钝,我相当害怕,害怕我不懂的东西;看到不明的东西会不安,更是无法忍受背后好像有什么的感觉;不明白对方的心情时就感到讨厌,对于不知道的事实相遇更抱着恐惧。我怎样也无法理解,与未知遭遇时那种与兴奋的心情,因为无法理解,又再度陷入恐惧。我害怕矛盾;害怕谬误;害怕错误;害怕真实以外的一切。一想到我是不是被‘世界’所讨厌了……我就,害怕。”



“但是——”



“如果有那么多我不懂的事,我也不想活了。”



“那种——”



这种思考方式太自私了,可说是独善其身的想法。只有考虑到自己,因为觉得讨厌就寻死?这真是太自以为是了,这可以说是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类的一种污蔑。这种思考方式是舍弃了世界,的确,这并不是逃避问题;的确——我了解了,对问题而言,这是最明白、最简单且最优秀的解决办法。简直就像“发挥拥有大最大能力,做出最适当的选择下的最好结果”。真是太了不起了,完全举证完成、完美的答案。但是……



“所以说,病院坂——”



“没用的,样刻。”



病院坂淡淡地说着空洞的言语。



“你应该能了解我并没有错,这就是最经琢磨的解答。这讯息应该已经完整传达给你了吧。身为朋友,不能再纠正你的不安定,虽然有点可惜……算了,对我这个连自己的事都无法处理好的人而言,或许是过分的奢望。但是与我不同,你还有希望。所以千万不要步上我的后垫。”



“但是——”



“请别再讲些幼稚的话了……当初应该先让你好好摸过胸部吧?现在气力即将放尽,也办不到了……不过最后握着我的手的人是你,就让我在向神明表示谢意的同时,先向你告别吧。”



确实的反对意见,我说不出口……是这么说的吗……正如病院坂所说,我根本没有足以反驳的根据。对“心底某处认同病院坂的理论的我”而言——没有反驳的权利,也没有资格挡在病院坂前面。面对问题,积极与之对抗,甚至赌上性命的人,面对这种人并对他们说些什么,我也是与许多问题对立而活过来的,但面对病院坂,即使用“你太自以为是了”或是“那种思考方式对人类太失礼了”那些言词,也只会破绽百出。“虽说将世界舍弃,但先一步舍弃的是世界”,真是毫无说服力啊。讨厌不懂的事,病院坂一直……只想着“那个”而活过来的吗?这是怎样的人生啊。混帐,如果是这样,当初我就算心情再差,也不会跷课、也不去保健室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喀叽,一声听来就很痛的声音,这是病院坂的肩膀还是手肘,不知哪边脱臼的声音。



“……真痛呢。”



病院坂露出一抹淡淡的、令人不舒服的笑容,这么说着。



“人生就是痛苦的连续呢。”



“……”



“样刻,好痛喔,我好痛。好痛,好痛,痛得不得了,我无法忍受那种疼痛。人生本来就是这种看不见其他例子的死胡同……还是不知羞耻到令人想哭的死胡同呢,世界则是由从绽放到灭亡的道路所构成。样刻,你的肩膀也不可能一直没事吧?像你这样的男人,实在没必要要为了我而伸长身子喔。”



就在此时,我想到的是这次的事件,就像病院坂擅长的反复无常的玩笑。虽然说是为了洗清我们的嫌疑,但更像是为了在无聊的学校生活锦上添花,而开始侦探活动的。我不知从何时就一直思考着这件事。认为不谨慎的心情也占了大部分。什么“消除不安”,那也是她惯用的修辞表现,就像文字游戏般,只是为了把我带出去的手段。某天在夜月房里看的小说中出现的名侦探,得意洋洋地解谜后表现出高兴的样子,这次病院坂的行动虽然很类似,但我大概能料到就是那个,就凭着“本性是善良的,但却是个令人困扰的家伙”这种程度的认知。不过,我错了。“消除不安”反而是病院坂为了她自己,对那家伙而言——那是对自己的人生、和自己的生命直接相关的事。而她求救的言词——却没有夸耀或教训人的意思。她总是这样,若无其事地说出心里的话。



我从来没想过。



竟然有人以生命为赌注而活着。



“咕,唔唔唔唔唔——”



有种肌肉断裂的错觉。虽然应该是不会断啦,但至少也是将手臂完全伸展至极限。看来我并没有那种过人的腕力,虽然无法否认最近运动量不足……不过我不懂,与其说我是用全身的力量,倒不如说是用毅力,来让自己不放开病院坂的手腕,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懂,我也不懂了嘛。或许我错了,这种事情或许一点也不“真实”。握力逐渐丧失的感觉。我完全了解了,对赌上性命的战士,是不应该讲“珍惜生命”这种话的。还有“什么战斗、什么斗争,真是愚蠢”。也是无意义的,我全都了解了。因为我就是注重这种生活方式的人。如果我站在病院坂的立场,大概也会说“与你无关,少来阻碍我”。一定是这样。我在能忍受痛苦的范围内,不断持续着自我理解错误的行为。简直就像是不发挥自己的能力,做出错误的选择,等着看最后的结果会如何。但即使如此,关于要我放开手这件事,那也就是——



“你够了没啊。”



病院坂像是被逼急似地说着。



“把你的手放开,你应该知道我讲好几次了吧。我不忍心再加重你肩膀的负担了,样刻。如果你还能感受到丝毫我对你的友情的话——”



“别——别开玩笑啦!‘你’——‘你是说要我杀了你吗’?要让我成为杀人犯吗?你现在正在拜托我‘杀了你’,你明白吗?”



我——喊叫着。



而且是哭喊着。



“……”



“你说的放开手,就是这个意思!你打算让我成为杀了朋友的男人吗!什么友情,别装啦!在意自己的手臂而抛弃朋友的混球就是柜内样刻,这种事你能忍受吗?你连见死不救都无法忍受,却打算就这样死去?虽然你说了最后握着你的手的人怎样,但对方想要寻死,却只能握住她的手的人最后会怎样啊!你死了之后,我该怎么办啊!”



“……”



病院坂的表情因为受到惊讶而完全呆滞,这绝对是罕见的。我是第一次说出这种话,连想这种事也是第一次,这么惊慌失措更是第一次。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我应该是个冷酷的男人才对;应该是在看到自杀人数不断攀升的新闻时,会说出:想死的都去死好啦,干嘛还要妨碍他?不只是自杀,连听到数泽的死讯时,也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反而还因为第一次有人在自己周遭死去,情绪有点高昂,但还不是自私地在脑中思考关于夜月的事情吗?还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不是吗?经常保持理性的我,不管是哲学也好感情也罢,那种东西在扰乱我情绪上,应该是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才对。



“样刻——”



“吵死啦,那么想死的话就去死好啦!我才不会阻止你!我才不管你会怎样咧!不过啊,只有这点你给我记住,绝对别忘啦,就算到那个世界也给我好好记着!如果你死了,无论是怎样的死法,我都只会在悲伤的时候才会想起你!只要是悲伤的时候,总会想起你这个病院坂黑猫!你对我而言只是那样的存在,那样你也没关系吗!”



“……”



“怎么啦!说点话啊!用你自豪的口才,试着把我辩倒啊!不是很简单吗!”



“……”



但是,病院坂并没有回应我,只是静静地低下头……像是在眺望底下,广阔、遥远的地面——



“呵。”



——她笑了。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那种疯狂式的笑法,让我不由得注意她。



“没错!这样的确不太好,样刻!这的确是,最糟的,最糟最糟最糟最糟的,对我而言是非比寻常,充满严重性且前所未有的严重事态,不是吗!真是奇怪呢,其实是可笑至极,极具喜感的笑话,是老天爷开的大玩笑呢!而且还偏偏选上你,让你在朋友面前背负杀害朋友的罪名——这是在上演什么滑稽戏码啊!”



“喂……病院坂?”



面对嘴里不断念着不明究理的话的病院坂,我怀着恐惧的心情,出声叫了她。刚才的高亢情绪一口气冷却了下来。与其说“消除不安”,现在湧上我心头的是——这家伙该不会从老早以前就那么怪了……是精神病,还是不习惯被吐槽,应该不是——这种……别的种类的“不安”。如果是这样,那在客观的角度上,现在不是我出场的时候……



“你在做什么啊?样刻。”



像是切换了频道般,病院坂直爽地说着。已经不再是刚才任何一种态度……这是我所熟知的病院坂。有点带着小狡猾、有点自以为是、似乎想捉弄人的微笑——经常露出愉快的神情……



“该是请你拉我上来的时候了吧?虽然到目前为止都隐藏得很好,但其实我有恐高症。”



“——哈……”



我……只能苦笑。



“病院坂小姐,您的恐惧还真多呢。”



“因为我很胆小嘛,此外我觉得最恐怖的,是样刻你爱的告白吧。”



“说什么啊,白——痴。”



……像这样互相嘲弄对方,其实也不错……总之,问题看来是解决掉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结果,但能以第二好的结果收场,就已是可喜可贺了吧……可是,我的右手完全使不上力,如果要拉病院坂上来,就算能调派左手帮忙,也已经来不及了,而且要叫本来就缺乏腕力,现在肩膀还一边脱臼的病院坂拉着我的手臂上来,也是不可能……



“哎,真是败给你了。”



病院坂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样刻,这样我会以为你因为太过担心我这个重要的朋友,以致于脑充血精神错乱。不会借此来判定你的脑袋等级,你就放心吧。至于你那尖锐的言论,嗯,不仅恰如其分,一点一滴地深深渗进我心中的伤口,你的假设也是毋庸置疑的吧。样刻,我也最喜欢你喔。至于证据,就让我在往后遇到高兴的事时一定会想起你作为证据吧。关于这次的事,可以原谅我了吗?给你添麻烦了,真是抱歉。样刻,快从你的上衣口袋拿出手机,迎槻也好、琴原也好,请快随便找个人求救吧。”



我认为,对于喜欢的事物要一直维持那种心情,意外地是项高难度的“技术”。以前喜欢的东西,到现在仍然喜欢的还有多少?例如我在国中的时候,对阅读这件事,如果用听到的烂的讲法就是“爱到死”,有种想看书看到死的感觉。理想的死法是,在棉被中看书的时候发生地震,被倒塌的书柜里的江户川乱步全集压死。虽然有一半是开玩笑的成分,不过我的确认真地想过。虽然从小学开始我就有看书习惯了,但到了国中,无论是自己或旁人,都认为我爱书的程度已脱离常轨,当时我也确信自己会这样过着阅读人生。但是,现在的我几乎没什么看书,从书中获得感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前阵子看了跟夜月借来的书,并从中获得的感动,已经好久都没有出现过了。出版品的水准下降,还是文坛才人变少,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总归一句……我,习惯了喜欢书的感觉。“遭遇未知事物时感到兴奋”这种感觉,病院坂虽然说这很恐怖,但从“惊悚”的观点来理解,就能完全了解。假设你读完了经典作品,不管你再怎么喜欢它,那也只是在脑中稍稍处理就结束的东西。虽然这跟病院坂在剑道场所说的“悬疑”论不同,但相同的东西无法满足人,只会成为预定调和(注四十五)的预定事项。人类总是寻求刺激、刺激、刺激,更多刺激。夜月现在正沉迷于阅读中,她也或许打算一辈子都要看书吧,但是,这究竟能持续多久?对不断追求更新更棒的精神而言,小说不过是无法跳脱框架的东西,不会有对应上的界限吗?当然,也有相反的说法,以前讨厌的东西,现在变得喜欢,即使仍然算不上喜欢,至少也变得可以接受,这种说法也常听人提起。也就是习惯了“讨厌”这种事,喜欢变成讨厌;讨厌变成喜欢,或者是,本来觉得无所谓的东西突然觉得很棒;应该是很棒的东西却觉得极度无趣。因为人类是依靠记忆或经验累积来构成“自我”,所以喜欢的有可能变得不喜欢,不喜欢的地方也可能变得喜欢,如果有一直喜欢的事物,那一定是能够发光发热的事物。



病院坂被救护车载走了。虽然那家伙夸说只是肩膀脱臼,会自然痊愈,但几天前校园才发生命案,再加上病院坂又是特殊学生,所以会被载走也不是没道理。至于我,虽然没有脱臼,但因为被铁栏杆夹到导致肩膀流血,所以去了保健室一趟,然后被国府田老师骂个半死,明明不是我的错,但还是被狠狠骂了一顿。虽然我觉得我这个拯救人命,应该得到奖励的人,竟会遭到这种待遇实在是太过分了(反正跷课就已经给了她坏印象),但因为我无法讲出详细经过,所以只好乖乖接受。结果,我就成了“跷课后到保健室带走病院坂,到屋顶幻想打着排球时摔了下去”的家伙。算了,只要不是杀了朋友的家伙,要说我是什么都好啦。



尽管身上不管是肩膀或其他部位都没有持续性、扩散性的恶质疼痛,但为了谨慎起见(其实老师的用意是“软禁”),我就在保健室的床上渡过了第六节课。五张床铺中,我一开始是躺在最外侧那张,在国府田老师离开后,我又改变主意,移到了正中央,平常都被病院坂霸占的床上,整个人趴在那张床上。糟了,我竟然认得病院坂的味道,而且今天也稍微,稍微跟她牵连过度了吧……不对,已经不是稍微了——真是为情绪化的自己感到丢脸。情感、激昂,与夜月那时不同……真是超出意料之外。与其说是感到羞耻,不如说是屈辱。我的脸更红了,把脸埋在枕头后就任凭时光流逝。觉得自己好像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我到底说了什么话啊?真不想去回忆……不如睡觉吧。从以前到现在,有许多后来想想才发现是“错”的事,虽然当时或许也觉得是错的,但还是做了那样的抉择——而且对行为本身也没有半点悔意——真想一觉不起。不过,仔细想想,今天在学校的时间不是都在睡觉吗……我是三年寝太郎吗?



“你在搞什么鬼啊。”



放学后,在第六节课下课钟敲完之后,箱彦来到保健室。



“来探病的吗?”



“我是来笑你的。你这家伙难道都没打算要安安稳稳地过一天的校园生活吗?咦,那不是病院坂的床吗?别睡在那里啦——”



“有什么关系,说得好像很脏似地。”



“比是那个原因啦……”



“琴原呢?”



“扫除值日。”



“哦……”



“怎么啦,你很在意?”



“该说是在意……吗……”



心中突然湧起一个疑问。琴原向我告白——接下来,又把那个告白取消。关于这件事,箱彦到底听到多少,又了解到什么程度?虽然让他知道我也不会不自然,但却无法肯定他应该得知道,至少,提到能不能举证,我是不能的……不过,既然箱彦没有提出来,那我最好也不要讲。嗯……不对,关于这个问题,或许不能这样处理……因为不管是对箱彦也好、琴原也好——这不就是在逃避问题吗?我想起了病院坂的话,不是败北,而是逃亡。刚才在那延长线上,病院坂或许会怎样吧。嗯……说得没错,没错,我不是那种人——我应该是能好好地与问题做正面交锋的人,至少在眼前,问题还能作为问题存在的时候。对了……或许意外的解答就在这时吧。



“嗯,算——在意吧。”



“不过,我跟莉莉丝又不是天天绑在一起。你这么问我也挺头痛的,我又不是她的秘书——”



“也是,那你呢?现在是你该来这里的时候吗?会来探望一个男的,你还真无聊耶。发生了那种事,而社团活动也休息了一个礼拜,接下来应该超忙的吧。”



“没有,无聊得要命。就是因为发生那种事,所以老师命令社团活动暂时停止。”



“这样好吗,不是接近大赛了?”



“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因为正式选手死了,所以大家都处于紧张时刻。身为当事者,当然不可能像其他社团一样,很快地就从今天开始转换心情——感觉好久没练习了。搞不好最后必须跟大会取消出赛资格,如此一来,对三年级的正式选手便是个坏消息。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也是三年级的正式选手吧。”



“我从一年级就开始参赛了。”



“这样啊……抱歉,箱彦。”



“怎么啦?”



“剑道教室的锁被我弄坏了。”



“你说什么?”



“今天我跷课的时候,因为突然很想看看剑道场,所以就做了。”



箱彦明显皱起眉头。



“你以为装可爱我就会原谅你吗,搞什么鬼啊,在玩侦探游戏吗?真不像是你会做出来的事——”



“不是那样啦。只是单纯的感伤……我跟数泽之间也发生了那么多事,心想要帮他祈福而已。箱彦,你要回家了吗?既然社团活动停止,那自主训练应该也暂停吧。”



“对……”



“很久没去了,可以去你家坐坐吗?”



“嗯?”



箱彦有些讶异。



“你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现在有点不想回家。”



“为什么?你跟你妹吵架了?”



“怎么可能啊,我跟我妹一向都是相亲相爱的咧——”



虽然理直气壮地讲得那么大声,但先前病院坂所引起的骚动,想必夜月也听到了一些,所以我相信一回家就会被逼问详细情况。其实我是想先找到某些关于那个问题的解答。而且,在解决夜月那个问题之前,以解决为前提,还有必须先处理完的大小事。就像拿到考卷时,首先必须考虑的是从哪一题开始写。问题的解答必须一个一个、按照顺序、谨慎小心地整理好。俯瞰全体,然后个别击破,这是基本道理。问题的解答……啊啊,真是好久没这种舒畅的感觉了。



“我也不想说什么客套话,老实说,箱彦,我有一堆想问你、想跟你说的话。”



“那还真巧。”



箱彦这么说了。



“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哦,真巧。”



“虽然在这里解决也可以……但是如果处理不好,反而会让事情更麻烦。反正我老爸老妈都很晚才回家,而且你又好久没来了。虽然家里什么都没有,但喝了会犯法的饮料倒还拿得出来。”



“OK。”



“虽然我们也可以去道场,不过还是不要好了。而且我也没心情去那里讲话。不过样刻,你没问题吗?引起了那么大的骚动,不需要去办公室或训导处吗?”



“不用。”



这是骗人的,其实四点钟必须到训导处报到,不过都已经干下这种事了,有去没去都一样。老师们都已经因为数泽的事搞得神经紧绷了。因为今天这件事,我经年累月的累积的形象已完全破灭,这是毋庸置疑的;再者会变成这样,也是我咎由自取。不管怎样,都已经远离最好的结果。反正他们一开始就对我没多好的印象,所以这不成问题。



“这样啊,那出发吧。”



“好。”



下了床穿上鞋子,书包……啊,还放在教室。没关系,学生证在月票夹中,而且票在口袋里,就这样回家吧。不行不行……今天没吃便当,现在的气候越来越热了,如果就这样一天可能会坏掉。于是,我要箱彦先去闸门等,我则是回教室拿书包。因为已经听说琴原是扫除值日生,所以事先做好了可能会遇到的心理准备,但看来我是杞人忧天。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嗯……不管怎样,在这种关系下绝不会有好事。对了,是病院坂——让我注意到,是病院坂教了我——要消除所有出现在我们面前的问题都是不可能的。



人生充满了不懂的事。



而那些不懂的,就是问题。



不了解女人心——不能用这种简单的话就逃避。做出选择,发挥你最大的能力,不断前进吧!不会有结果,也不会完结,我啊,还没结束,就算结束了,又会马上再度开始。至少对我而言,在活着这件事中……面对“不懂”时,就像是画上休止符,只能迎接死亡。谢谢你,病院坂,至少你……成功消除了我的不安,至于恐惧,虽然还有些微不足道的地方……不过就让我自己去处理吧,本来就是自己的事,不能麻烦朋友。我把手放到胸前,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我究竟是怎么啦……先前的事还是很丢脸、但是想一想,脸上就要喷出火似地……该怎么说——心情十分舒畅。对了,我从以前开始——从好久以前开始,就是一直靠解决问题活过来的嘛,受难题包围时才正是我最帅气的时刻啊。因此,抱持着问题没有了、结束了这种幻想是不行的,就像没有鳃的鱼无法停止,我也不得不继续游动。夜月的事也是——还没完全结束。即使已经确认了彼此的心意,但麻烦的反而是将来的事。



与箱彦会合后,穿过闸门来到校外,沿着“往天国的阶梯”一路向下,虽然看见了公车站牌,但我们并没有停下脚步。再过去是坡度较缓的漫长坡道,朝这坡道往下走,最后会到达住宅区,箱彦的家就在那。两层楼的建筑,有种中产阶级就该住在这种家的感觉。箱彦的爸妈在做些什么啊?因为只是朋友的父母,并没有那么在意,也没意识到,更不打算特别去问。之前来玩的时候他们都不在,后来也没有见过面,或许跟我家的爸妈一样,工作时间都不固定吧。等箱彦开了门,脱了鞋子,走上一进门就看得到的楼梯,最靠近楼梯的门,就是箱彦的房间门。箱彦的房间,正确来说,是完全没有经过整理,给人零乱感的空间,但因为面积本来就很大,再加上没什么家具,所以看起来很宽敞。虽然“整理达人”夜月也将她房间那八张半榻榻米大的空间运用得灵活自在,但在没有实物的情况下,这个房间看来是无人能敌了。这个房间没有书柜一事,从第一次走进来时就一直强烈冲击着我,唯一能在这房间中称得上醒目,并且发出耀眼光芒的家具,只有这台冰箱吧……箱彦没有放下书包,反而先打开冰箱,拿出两罐啤酒,说了声“接好喔”,就朝我这丢了过来。我则用单手接住啤酒。



“发泡酒啊,没有日本酒吗——?”



“没啦,我可是节俭的男人。”



“要喝有气泡的话,碳酸的比较好吧。”



“你喜欢喝那种啊?”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不管对妹妹还是饮料,都很天真幼稚嘛。”



我们一边闲聊着,一边“干杯”。好久没碰酒精了。冰冷的书桌前,同样也是冰冷的椅子上,箱彦坐了下来,我则在他的正对面,没用坐垫也没用有靠背的垫子,而是直接盘腿坐在木质地板上。箱彦笑了,我也自然地露出微笑。



“发生什么事啦?”



“不……其实也没什么啦……现在这个阶段,还不能说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啊箱彦,这不是我说的,而是大家都这么说,并不是特别指谁喔——女孩子还真是麻烦呐。”



“……你不知道吗?真不——像是我们英明的柜内同学呢。还是说,样刻你也缺乏女性经验?”



“国中的时候是还有,但上了高中后,就……”



“是妹妹的监视变严了吗?”



“和这也有关吧。”



“喔,你居然承认了。”



“其实也没差啦。我本来就不擅长那种极度虚华、过度美化的事。就连国中那时也是,也不是我主动的。”



“国中啊……就是在认识我之前啰,那么,你小学的时候呢?初吻是在什么时候啊?”



“别问些中年大叔才会问的问题啦。”



“我很有兴趣呢,像你这种假正经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那方面的事。”



“初吻是在小学四年级。”



我一边说这,一边将目光投向散落在地上,好几册的文库本上,比较远的看不清楚,但是靠近自己的……全都是时代小说(注四十六)。搞什么啊,要说约定成俗的确是约定成俗,要说浅显易懂的确是浅显易懂……不过对我来说,是没什么缘分的世界呐。不过要是说到底历史小说还是捕物帐(注四十七),我倒是看过不少。



“小四?真猛——”



“不,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为什么?”



“对象是导师。”



“有什么关系啊?”



“二十四岁,长得还很漂亮。”



“越来越棒了。”



“是个男的。”



“……”



箱彦沉默了,虽然他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但很可惜这是真的。如果声张出去,或许会成为另一个问题,那时候我由于夜月的事还是转学生,所以才会那样做。关于那个问题,便以其他方法来解决。因为只要解决不好,日后就可能成为梦魇,现在一回想起来,还有点毛骨悚然。不过算了,那个人说漂亮也的确是啦……现在不管他在哪里,在做什么……要是还当老师的话,全国的小学生可得自求多福。我是只有嘴唇受害和被乱摸,但听说有其他孩子受到更严重侵犯。



“真可怜,我不是故意问这个的。”



“别介意……虽然是令人恶心的吻,但他的技巧的确很好,那个老师……虽然他后来改向班上女孩子伸出毒手,但这是不对的。对于大人,因为我们无法预测他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所以是很恐怖的。箱彦,别光是听我在讲——你呢?你那方面又如何?身为剑道社社长,一定很受欢迎啰?”



“我们可是受女孩子讨厌的体育部门第一名喔。”



“啊……因为很臭。”



我想起不知何时琴原讲过的话,以及今天病院坂进到更衣室后的感想。



“箱彦你——”



眼看是个好时机,我便开门见山说了:



“难道不喜欢琴原吗?”



“……嗯……”



箱彦将空的啤酒罐丢进垃圾桶,垃圾桶有三个,看来是确实做好分类了。没错,箱彦正如他的外表,是个懂的分际的男人。像这样正面问他问题,他也会好好回答我吧。但是箱彦却歪着头,与其说在思考,倒不如像在犹豫什么,一阵沉默后,他站起来走向冰箱,拿出第二罐啤酒,又坐回椅子上,接着看着我。



“那家伙就像家人——怎么说……算了,就是家人吧。毕竟从小时候就一起练剑了……”



“是家人啊……”



夜月对我而言以及箱彦对你而言,不是一样吗——我想起我对琴原说过类似的话,而得到她的告白,就是在那句话之后。这与琴原对箱彦的感觉,算是一样吗,真的是那样吗?我抱持这个疑问。真的是那么简单——就能割舍的吗?虽然他应该不会说谎——但实际上,会不会有其他原因呢?



“她跟你告白了吧?”



箱彦这么说着。



“我都知道喔。”



“你知道啊?”



“是啊。”



“琴原的心意……箱彦,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好久以前就感觉到了,我的直觉可是很敏锐的。她从去年开始就变得异常有女人味,还突然改变志愿,这也太奇怪了吧。不过,从她口中直接听到则是最近的事。因为数泽的关系,使你向琴原宣告绝交,就在那之后。”



“我可不记得说过什么绝交的啊。”



啊……的确,对她而言的确跟绝交没两样。



“而且,那时候问题并不是出在数泽身上,而是我妹妹的问题。那时候我可是听都没听过数泽这个人。”



“哦……所以说,样刻,我不是常常这么说吗?哥哥献给妹妹的交响曲,任何时候都可以演奏嘛。因为溺爱,不管是被溺爱的一方还是溺爱别人的一方,都可以说是在虚度人生。”



“即使到现在我还是不认为我的判断有错。不过——对琴原所做的事,是有点草率。那种事……在你的策略下,与那家伙和好时,我就明白了。”



“哦哦……不过……”



箱彦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我点了点头说:



“如果提到要交往,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是吧。那个理由跟你妹妹没关系,是吗?”



“没有关系——应该是没有关系啦。”



我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箱彦,我就像你所说,是个无药可救的恋妹癖,就无药可救的层面上来说,的确是无药可救。不过……那并不是主因,如果把那当成理由的话,就成了单纯的借口,因为我不想拿我妹当借口——所以才……琴原对我而言,只是朋友吧。就像箱彦你把琴原当做家人一样。”



“……”



“不过,箱彦,所谓的家人,也可以说是恋人之后的延伸。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恋人是朋友之后的延伸,应该也说得通吧?这种事——”



病院坂黑猫。



“——我不太懂呐。”



“……虽然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不过算了,总比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要好多了。数泽那件事,你实在太不负责任了吧,以后要怎么办才好啊。”



“以后……?这只是假设,如果我跟琴原交往了,你会有什么感受?”



“会觉得蛮恶心的,老实说。”



箱彦笑了起来。



“你是怎么啦,今天怎么那么坦白。”



“嗯……?”



“该不会是醉了吧。”



“啊——”



“看来你似乎已经相当认真地考虑过了琴原的事。怎么啦?除了妹妹以外,其他人对你而言不是都不重要吗?只要是为了你妹妹,我还是莉莉丝都可以弃之不顾,不是吗?这种感觉已经清楚地传达出来啰。那并不是冷淡,你是不是真心在和我们做朋友我是不清楚,但只要是为了妹妹,就算与我们切断关系也无所谓,你打从心里就是这样认定的。该怎么说——仿佛世上没有比妹妹更重要的东西。不过啊,现在你又特别亲近人不是吗?而且今天又帮助病院坂,又说想来我家,究竟是怎么啦?”



“到你家又不是第一次。”



“也只——有我找你来的那一次而已。如果你还有一丁点把我当朋友的话,可以解释一下你刚才坦白的事吗?”



“……”



不要再讲跟病院坂一样的话啦。



“为了有所保留,是吧?”



“有所保留?”



“嗯……看看妹妹以外的,保留。”



“喔。”



箱彦似乎不太懂。算了,这种事真的不能在刚才坦白,不过——实际上的确是如此。如果要加以说明的话,这跟接触到数泽的死,以及知道了琴原所说的“恐惧”,另外还有“帮助了病院坂”这件事——也有很深的关系面对问题的问题,问题的,问题。没有已结束的问题,并且,不得不去解决那问题,那就是,赌上性命的事——赌上性命延续人生的战士。



“不过啊,箱彦。”



“怎么啦。”



“真正想找你讨论的现在才要开始。”



“所以说,怎么啦?”



“我……可能喜欢上病院坂了。”



箱彦手上的啤酒罐掉了下来,泡沫在木质地板上缓缓流出。不过箱彦完全不在意,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我也因为不好意思而发出“啧”的声音。



“不是,不过……也是啦,再这样下去,我好像就会喜欢上病院坂,就是这种感觉吧。”



“……”



“我超在意她的,好久没有像这样在意自己妹妹以外的女性了。该说是太危险而不能弃之不顾吗……不过,虽然明知道这种感觉不太准,但总算得对她抱着敬意……就是这种感觉,你了解吗?”



“不……我……”



不理会吞吞吐吐的箱彦,我继续说:



“现在认知上,我还只是把她当成朋友啦,不过……再这样下去,再继续这种关系的话就麻烦了。搞不好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对她动心。在昏倒而被送到保健室时,就可能因为当时心跳加速,而对她产生恋爱般的感情。现在,我就是这样。”



“……”



认知——病院坂黑猫,对那个骄傲的社会不适应者的认知改变——不对,还不到改变的程度,只是稍微“偏离”了。大概是听到那家伙以外地认真考虑将来的时候吧,就在那时候。但那时只有友人的敬意,并没有跳脱原本的认知。那么,现在我这不准确、令人不安的状况是——



“不,我知道这是错觉。那家伙也说过:‘暴力也好恋爱也罢,皆是由同一种感情产生的错觉。’今天直到我到保健室为止,都没有想过那种事。因为与那家伙经历过生死关头?这不是电影上常见的情节吗,共度危急的男女容易陷入爱河,这是在摇摇欲坠的吊桥上相遇的清形吗?不过,要是照这么说,除了家人之间的爱以外,大部分的爱都是错觉啰?是错觉、自以为是、安于现状、取舍选择的结果。琴原会喜欢我也是一样,因为朋友之间意气相投,进而加以延伸的结果吧?不过,那条延伸的轨道一开始就存在吗?因为一开始并没有准备,如果是大家都会通过的轨道,就不是轨道,而是兽道(动物时常经过而形成的道路)了吧?在决定好的轨道上奔驰的人生,才没有那种东西,何况无论是在哪里,都没有被决定好的路线,这全是错觉。但是——如果自己身在错觉中,那个错觉不就变成‘事实’了吗?绝对没错,就会变成事实吧。”



“……稍等一下。”



箱彦慢慢站了起来,然后快步走出房间,大概是为了擦地板而去拿抹布吧。突然没事可做,我转头环视了这房间一周,这房间没什么值得看的东西。连将棋盘也没有呐……前次来的时候,为了步法的问题,让我有与箱彦一战的想法,但正要导入pass的规则时,箱彦就生气了。箱彦在这方面还挺严格的,不过,看来这个房间并没有将棋盘。我站了起来,一本一本地来回确认散落各处的书籍。虽然书虫这个名号已经是过去式了,但只要一到别人家里,都会忍不住去确认那个人看的是哪些书。果然没错,几乎是时代小说……看这种书也不是坏事吧……这类书籍是以名作家池波正太郎为基础吧?照病院坂所说,像这种按照年代从老作品看过来的方法,是最能享受阅读乐趣的,因为先读了最近的作品,就不会觉得老作品有趣了。我将目光停留在一本种类不一样的书上,那是剑道规则书。并不是“简单易懂”的那种,而是相当专门的规则书。病院坂好像说过是为了看规则书才进去更衣室的……但是,数泽的死,与剑道规则书,两者真的有关系吗?数泽是剑道社社员,但我不认为规则书对于解决这件事会有用。不对……这个场合不应该用“解决”这个词,该用“举证”吧。不过……一个并非搜查人员的高中生,根据当时的有限情报,真的能成功举证吗?我想是不可能的……算了,我们只能在可能范围内,仔细地怀疑,只能就可能性去去怀疑,只能提出疑问,只能提出毫无根据的疑问吧。只不过,病院坂并不就此罢休。她那套理论足以使我信服,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无法理解眼前问题,这种事在这世上的确存在着。但是——虽说是不可思议,但对此提出疑问,绝不是在美学上应该做的事。不懂的话,就闭嘴吧;不懂的话,就安静吧。没错,无法理解的人,是没有发言权的。虽说“问是一时之耻;不问是一生之耻”。但那种事是一生之耻。不懂,而说出那种丢脸的话时,就是该死了……这是病院坂用她自己当成例子教我的。对那样的病院坂所抱持的感情——我想已经超越友情了,真是……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啊。但是,这是无法隐瞒,骗不了人的,我真的的心情。



到底是哪里搞错了?



那家伙好可爱。



那家伙太惹人怜爱了,所以没办法。



禁忌——没错,这真的有如禁忌般的感觉。这种事该怎么跟夜月说呢?与琴原的事,已经大部分都传到夜月的耳里了,但关于病院坂,不管是她的存在本身,或是我与她的关系本身,完全都没有向夜月提过——所以,连理论性的说明也办不到。



1直接回家。



2去箱彦家。



因此——我选了二号。



“让你久等了。”



正如我所料的,箱彦拿着抹布现身。但箱彦只是默默地擦着洒在地上的啤酒,没有要讲什么的样子。擦完后,拿着那条抹布,又从房间消失,到他回来为止,之间经过了几分钟。然后箱彦坐了下来,吐了一口起,接着打开书桌的抽屉,拿出放香烟的盒子。这家伙真像骆驼。



“可以抽吗?”



“这样好吗,运动员。”



“其实我是不良少年。”



“我说得没错吧——”



“那,到底怎样啦。”



“随你吧,这是你的房间,那是你的香烟,直接受害的是你的肺。如果要说二手烟的影响,我的肺可没那么脆弱。”



“谢啦——”



箱彦把刚才掉在地上的啤酒瓶直接当成烟灰缸,接着用从同一抽屉拿出的火柴点了烟。



“你在说什么啊,这也是国民应尽的义务,这东西有一半以上都会成为税金喔。我可不是因为未成年就赖着父母的大少爷,俗话说:‘见义不为,无勇也。’为了老人福利,牺牲我的肺,还算便宜呢。”



“还真是潇洒耶你。”



“你说的我不是不了解……”



箱彦大大地吐了口烟后,又继续说:



“不过要是病院坂的话,最好还是不要。”



“……”



“那家伙很危险。”



“……就知道你回这么说。”



“你别误会,这不是因为莉莉丝的关系。我没有要强迫把你跟莉莉丝凑成一对。虽然以我的立场,我一定会站在莉莉丝那边,但这跟那没关系。样刻,你如果跟莉莉丝交往,我虽然会觉得恶心,但其实是觉得很有趣,不过我从没想过要强迫你们在一起。你跟莉莉丝绝交,结果你跟莉莉丝之间的气氛变差,搞不好也会影响我跟你的关系,但我认为这是无可避免的,就跟你以你妹妹为第一优先一样。我即使身在其中,仍然想努力处理好这件事,人生过了十七年了,这种程度的麻烦多少都会有。这与莉莉丝没关系,要是你这混球亲口说了喜欢谁谁谁的话,基本上我都会支持你……但是,只有病院坂我认为不太好。”



箱彦像是要极力说服我似地,从他的态度明显感觉到“焦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至今虽然收到许多箱彦对于病院坂的忠告,但这次的话中似乎又多加了一层画清界线的感觉。



“……关于她的危险性,我已经知道啦。今天大概也都经历过了,不过,即使包含那些我——”



“才不是那样——”



箱彦像是被逼急般,语气激动地说:



“你不知道的,你大概不知道吧。”



“……”



“才不是那样,才不是那样——你完全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就不会说那种话了;要你知道了,看你还说得出那种话吗。”



“别用暧昧的说法……我也听过许多不好的谣言啊,的确是不好的谣言。再加上你跟琴原从小学就是樱桃院的学生,从那时就认识病院坂了,应该听过更多吧。不过,并不是那时的病院坂,而是对现在这个跨越过去的病院坂,我——”



“‘没有被流传的谣言,才是最危险的’。你觉得我是会依偏见还是为了保住面子而说话的人吗?即使是标准的樱桃院学生,也不太了解真正的病院坂。那些流传的‘不好的谣言’,只是余波罢了……因为会让人不太舒服,所以我想讲太多。不过,面对什么事都从反面来看,顽强的黑猫也只能在它脖子上系上铃铛吧。”



箱彦把视线从我面前移开。



“你今天躺的那张床,病院坂一直在那上面做什么,你知道吗?”



“你在说什——”



“卖春。”



箱彦的语气像是要将脏东西吐出来般。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因此面对这露骨的言语,我不管是思考还是身体,全都冻结了,全都停止了。一时之间我无法了解箱彦所说的意思,是我听错了吗?是在开玩笑吗?但我十分清楚,箱彦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也不是因为有夸张的谣言,就随便乱说人的人。正因如此,即使我理解了那句话,也无法做出任何反驳。箱彦把剩下大约是税金部分的香烟,压到罐子上捻熄了。



“数泽是那种不会成为问题的问题儿童,可是那家伙……至于做什么要多少钱,如果你想了解那个收费系统的话,要我告诉你也可以……那家伙从国中时代开始,就一直做那种事。好像是怎么玩都可以,只有多P会NG吧,因为那家伙有对人恐惧症。”



“在保健室吗?不过,那种事——”



不对,国中的时候怎样我是不知道,至少现在的校医国府田老师几乎都不在座位上,只剩病院坂在保健室。而且,我也不是每个放学或午休时间都会去找病院坂,要是病院坂想对我隐瞒的话——对那家伙而言,完全隐瞒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只要堤防我突然造访,而且了解我这种人的话,完美预测我会在什么时候到来,也并非不可能,只要在可能与我碰面时,节制自己的行为……还有,如果这么想的话,有一点就可以理解了,那家伙——“病院坂黑猫对樱桃院学园的内部事务太了解了”。虽然她说过校园内最容易收集情报的场所,保健室仅次于办公室,但那也不能解释她为什么会对校园内事情如此清楚。要是——要是那家伙的“那种”系统,不只在学生间流传,也深入至办公室的话……那就可以解释,就可以完全解释了。而且……我,柜内样刻与那家伙,病院坂黑猫,在我们不算短的往来中,“最初的场景”、“与那家伙相遇的契机”,那时候,如果说她是否毫无目的……如果能想起病院坂一开始怎么叫住我的话……不过——



“不过,箱彦,那种事……就算你这么说,就算那个谣言没有流传开来,是病院坂操纵得当——你要怎么为你说的话举证呢?随口说说的话,要说多少就有多少不是吗?”



“……”



“关于那件事,应该符合无罪推定原则吧?既然无法举证,那就只是单纯的怀疑,你有怀疑的根据吗?如果没有根据,就只是单纯在找麻烦,不就跟问‘乌鸦为什么是黑的?’的小学生同样程度吗,虽然我认为你不会乱说话啦,但找这么推断,那件事也太——”



“还举什么证啊。”



箱彦像是脸部抽筋似地哭笑说:



“实际上,我在国中时期,就受那家伙照顾过好几次了。”



“……唔。”



“我的初吻对象还是病院坂咧,哈哈,不仔细看还不知道,那家伙其实满有胸部的喔。我会知道收费系统的事,也是在那时候。对国中生而言,已经是一大笔负担了,但现在价位应该又会更高了点吧?因为不仅是身材好,技巧应该也变好了吧。”



自嘲——与其这么说,箱彦的表情更像是在忍耐极大的痛楚似地。



“为了这件事,我跟莉莉丝还大吵了一架,算了,国中生嘛……对有精神洁癖的家伙来说,更是会发作的年纪。现在想想,我那时真像个小鬼,更像个笨蛋,莉莉丝也因为如此,当时讨厌病院坂,因为只要一提到她就会生气。”



“我讨厌保健室”……原来就是因为这样啊。啊啊——总有种失落感,世界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不断进行着的感觉,世界与自己没关系,自己与世界并未相连,就是这样的感觉。不管是箱彦的事、琴原来的事、病院坂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事,如果是这种事的话——我一直都是如此,就连夜月的事也一样,所以我没注意到的可能性也相当高。



“病院坂可是没做任何保密动作喔。”



箱彦微微笑了笑,然后继续说:



“操纵得当、擅于鑽漏洞、藏得很好,才不是你想的那样。知道的人不仅很多,而且就算成为校园里的谣言也不奇怪。但是,实际上,做过的家伙、知情的家伙,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不愿去回想,简直就像梦魇。就好像……有‘被抢夺了’的感觉,‘大概是我心理某项重要的东西,就在那时候被偷走了’。的确,就跟哲学家没什么关系呢,那家伙——就是那样的人啊。”



“被偷走了……?”



我反复思索那句话的意思,那句话似乎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或许是单纯的,反而被她问出秘密——也就是病院坂所说的“情报”。但是,我有个预感:似乎还有更深的意涵,是我还够不到的更深意涵。



“我觉得,你是个特例。对病院坂一一样,即使身为人,却还是站稳脚步,只要不扯到妹妹,就能保持理性,是个非常例外的家伙。”



箱彦直视我的眼睛,接着说:



“但是,正因为是例外,所以才危险。”



“……”



“不是贞操的问题,像你这么单纯的家伙,是最容易被打倒的。对病院坂来说,你是最容易捕获的猎物。你最重要东西是什么?”



“……妹妹。”



“啊……那不是已经有一半左右被抢走了吗。”



这句话像尖锐的刀刃,又深又狠地刺进我的心。没有那种事,如果是病院坂跟夜月,我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夜月,我能确信这是最适当的选择。但是……“从今以后”都能这么说吗?现在这个时间点,我还没喜欢上病院坂,只是以后有可能喜欢而已。那么,砸再往前进一个阶段时,我还能说,最适当的选择还是不变——我还能挺起胸膛这么说吗?不管选了哪个,都已经沦落至次一等的选择了不是吗?



“我会,一直,把夜月摆在第一位的。”



最重要的事物。



持续喜欢喜爱的事物。



能与夜月放在同一天平比较的存在——



“虽然如此,但你似乎还与病院坂保持适当的距离,所以我才一直没说什么……但既然你这么说了,就算会让我的醜事曝光,我也要想办法阻止你。说这种事,真的会让人心情很差,不过,我还是非得跟你说不可。因为啊,样刻,我——就是因为这样,只能当莉莉丝的家人,其他什么都不是。”



“……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吗?”



这就是——箱彦所谓的“事实”吗?所谓的真实,总是那么无聊、下流、恶心、束手无策、无药可救,总是那么黏糊地让人抓不住,像垃圾般令人不快,那么地——令人想哭。解答就附在题目旁边的考试,是最差的不良品。世界充满着问题,不仅如此,在我们身边的问题,解也解不完的问题,总是些俗气的、烦人的问题。即使想烦恼些更高尚的问题,在身边的却只有俗气且切身的,最接近自己的问题,家人、朋友、爱情、友情、学校,真是狭小的世界啊,然而,即使是那么小的世界,仍不能照我所想的运行。这里明明是我的世界,但是,即使是这个世界,我也当不了这世界的神。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了。”



“喔。”



“再不回家,我妹会担心的。”



“样刻。”



“我明白啦。”



“……”



“我明白啦,箱彦。”



我这么说着。



“谢谢你,今天能和你聊聊真是太好了。”



回家途中,拨了琴原的手机号码,结果是语音信箱。我没有留言,直接挂断,应该会留下来电记录吧,虽然我不认为她会打回来。我也不绕远路,直接搭上公车后转乘电车,从距离自己家最近的车站出发,往家里前进。因为我的家人有洁癖,所以当然也没忘了在车站的商店买口香糖,好消除嘴里的酒味。



“啊——哥哥——”



打开玄关大门进到里头的同时,夜月像是早有准备般,突然冲了出来,并且紧紧地抱住我。这大概是从一周前开始,我们兄妹之间最大的改变吧。至今不管是我抱夜月也好,夜月抱我也好,虽然从没约定过,但彼此会从后面抱住,但从一周前,从那个时候以来,我们几乎都改为由正面抱住对方了。这件事也不是哪一方提议要这么做,而像是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我想,这大概也无法说明,只是单纯的,以最显而易见的方式,显现出阶段性变化罢了。



“哥哥——欢迎回来,是这样说的吗?”



“我回来了。”



“总觉得哥哥好慢喔,感觉好久没有看到哥哥一样。夜月等得快睡着了呢——”



夜月一边抱住我一边说着。“抱歉喔。”我则是一面反手关上门,一面向她道歉。的确,就算是稍微制造点余裕,但也在箱彦的家中花超过预设的时间了。



“反正就是被叫到办公室嘛,你知道吧?就是今天在校园内引起的骚动。”



“什么事啊?”



我说溜嘴了吗?不对,既然引起那么大的骚动,不管她现在知道还是不知道,反正马上就会知道了。既然如此,由我自己诚实地向她坦白或许是正确的。既然这样就留待等一下再好好讲,现在就用“夜月、来吃饭吧”来带过吧。



“嗯——今天是夜月做的晚餐喔——”



“爸不是早就回来了?”



“回来后马上又因为急事出去了。妈妈刚有打电话回来,不过是说今天可能不能回家了。”



“哦哦。”



“所以说,今天是好久没有的,只有我跟哥哥在家的日子喔——”



夜月的脸颊染上一抹羞涩的笑容,啪哒啪哒地跑向客厅,看来很有精神嘛。也对,对夜月而言——解决了问题就是这样吧,真是幸福,让我有点羡慕,但同时也觉得危险。我与病院坂在不同意义上都含有危险因子。这并不是没有问题,而像是没注意到问题,没看到问题般。对了——在这层意义上,所谓“完全结束了”、“结束的延续”这些话,或许可以直接套在现在的夜月身上也说不定。



“哥——你在做什么啊?一直站在玄关的话,会被误认为可疑人物喔。”



“抱歉,我换个衣服就过去。”



一边脱下制服一边走上楼梯,在自己房间内,把夏季制服脱下,并换上黑衬衫及五分裤。下楼来到客厅时,桌上已经摆好饭菜了,是咖哩饭。以夜月的烹饪等级及变化能力来看,大概就只有这种东西可以吃了,这也可以说是她可爱、讨人喜欢的地方吧。



“要先双手合十喔——”



“我要开动啰。”



我一边用汤匙把酱料和饭混在一起,“对了,夜月……”一边向夜月询问我那该说是在意吗,总之是挂念许久的事。



“今天是数泽不在后第一天上课,班上有怎样吗?”



“嗯——”



看来夜月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算是……跟平常一样吧。”



“这样啊。”



“因为在七班,大家都是读书第一嘛。”



“原来如此。”



无干涉放任主义的升学主义学校,在内部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在意——这是真的没人在意——从表面上看来,大概就是如此吧。



“警察都没有再来了吗?”



“嗯,只有一开始那天有来,但是就算问夜月,夜月也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再受到欺负是很高兴没错,但是,总觉得数泽同学有点可怜。真希望能早点抓到犯人。”



“这阵子就会抓到了吧,什么完美犯罪——”



完美犯罪,完全无法举证的犯罪。



“——没错,就连成立也没办法成立呐。虽然连Whodun'it、Howdun'it还是Whydun'it都还不知道。”



“真没想到会从哥哥口中听到这些话,我还以为哥哥对悬疑类的正统神秘小说完全没兴趣呢。不过反推理小说(注四十八)倒是看过不少。”



“反推理小说……好像有听过。”



“嗯,虽然日本也有许多正统神秘小说,可是能在历史留名的,几乎都是反推理小说,是跟风土民情有关吗?”



“所以说‘悬疑’是在国外流行的东西啰?呃——那个,‘后期昆恩问题’的人……”



“嗯,那个人,我跟朋友都称他为‘神秘界的enigma’喔。”



“谜(enigma)?”



完全听不懂,既然不是指音乐界,那到底是哪个enigma啊。



“夜月——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有两个同样形状的球体,在相同条件下向地面坠落,一方较轻,一方较重。那么,哪一方会先接触地面呢?空气阻力不列入考虑。”



“这个嘛……”



夜月可爱地闭起眼睛,稍微思考了一下。



“重的吧。”



“为什么?”



“因为,球体本身也有向地球靠近的重力吧?所谓重力,是质量越大的越强,所以严格来说,重的一方会先接触地面。”



“啊——了解。”



“知道了还来问我。”



“不是……没什么啦……”



问过之后才发觉是很简单的问题。“不要拿自己不懂的事问别人”这句话,说得还真棒呢。



“这问题怎么了吗?”



“没什么,从这结果看来,夜月,你应该相当喜欢‘悬疑’吧?有在看古典作品吗?那么,夜月,杀了数泽的杀人犯是谁,这你难道不知道吗?喜欢推理小说的人,在这个时候应该都会进行推理吧?”



“因为夜月认为‘小说只是用来读的’……”



夜月摆摆手。



“所以那种事我不会做。”



“这样啊……”



算了,这也是事实。虽然有句话是“演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但与愉快地丢人现眼的人相比,只是看的一方就好多了,这也是勉强说得通的一般论。



“算了……连可能有什么诡计的情况都不是啊……这种情况或许不适合在推理小说中出现吧。”



“不过哥哥,在推理小说的世界中,也是有’比起诡计,倒不如重视逻辑‘这句话喔。”



“你提到’世界’啊。”



看来是从“比起诈术——trick,倒不如重视脉络——logic”来的,其他还有很多说法。不过,我还真是搞不懂狂热者的想法,因为讲到神秘,一般人想到的大概都是晚上九点的连续剧或是问答节目吧。



“至少,讲到‘逻辑是美丽的’这句话,夜月可是很了解喔,夜月也是常常这么想呢。”



“也对啦,看到费马定律的解法时,我可是兴奋到全身发抖,就像有‘耶?骗人的吧……真的吗?’那种感觉,我从来没想过有人能解开那玩意。不对,就算能理解一半也好,那一半便足够了。”



“不过,就算是那种的也……有点……最近有点看到腻了吧。”



夜月稍稍不满地说着。对夜月这个无论什么书都一律赞扬的人来说,真还真是少见,或许可以说夜月的读书经历已经到达更高一层的境界了吧。新手不管什么都称赞;中级者则持保留态度;如果到了自称上级者的,就是不管什么都挑剔了。看着夜月登上更高的舞台,我这个做哥哥也许会感到寂寞吧。



“太过带入逻辑,已经到达‘这种东西,谁会了解啊’的程度了。称得上是病态的推理小说越来越多了。”



“这……也是没办法吧?大部分的事都在古典小说中发生过了,为了超越它,不写出更复杂的东西,读者看了也不会有新鲜感吧。不管是哪个类别,肥大化与过剩化都是必然的结果。”



“不过,为了让答案不被发现,而把问题变得难懂,这岂不本末倒置?就跟在学校写考卷一样,出题者如果不设置六成的人都会答对的题目,那不就一点都不有趣了吗。只能拿六十分的考试,与平均分数六十分的考试……哥你不这么认为吗?”



“或许是吧……太难解的问题,一开始就没有想写的意思了——虽然我不会那样啦。”



一边说着,我一边在脑海中一隅——试着稍微思考这次的事件。杀了数泽的犯人……谁是杀了数泽的犯人,究竟能不能证明呢。关系者有数泽六人、病院坂黑猫、琴原莉莉丝、迎槻箱彦、柜内样刻,还有柜内夜月,犯人就在其中。但是……就跟中午说的一样,数泽究竟是不是自杀,这也无法举证。那病院坂呢?在我出了保健室之后,换好衣服,然后离开保健室,接着与被箱彦教训一顿后走出体育馆的数泽见面,杀了他——就算是那样,也没办法证明。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也不会对“不懂”感到绝望,进而做出选择死亡那么荒谬的事了吧。琴原与箱彦在与数泽分开后就一直和我在一起,而且我也知道我自己不是犯人。至于夜月……啊,真不想去考虑……不过姑且还是……她当天七点前应该都在开会,这点去问同样在开会的人就可以确认,而且我也想不出她说那种谎的理由——无缘无故跷掉开会,以夜月的个性来判断是不可能的。假设会议早点结束,之后赶到体育馆把数泽杀了——由病院坂在公车站牌的证言看来,在时间点上是办不到的,虽然更接近不可能,但要由此证明夜月的清白——也还是无法举证啊。我们拥有的只是受限制的情报,连数泽的死亡推定时刻,我们也不知道。虽然会很自然地想会不会是晚上?但距离发现尸体为止有一晚上的时间,仔细想想清晨也有可能。数泽在那一晚上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留在校园?这些完全不清楚,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消去那个可能性。我也没有机会与病院坂聊到那个话题——但总之,从这件事可以了解到;我们不是警察。不是警察的我们想要解决这件事,情报自然是受到限制。搞不好警察已经掌握住超越我们已知的情报,而病院坂或许也注意到那个可能性了,但是,那种事——已是我所知,在我世界外的状况了。我只能叙述我世界内的事情,只能如此。接着,以“我”的立场而言,最不明白,最无法理解的是——在这六人中,无论是谁,“都没有非杀了数泽不可,这类积极的动机”。即使釐清了“Whodun'it”和“Howdun'it”,但唯有最后一项,怎样都无法理解。最有可能杀人的是,正如病院坂所说,有着“保护夜月”这个“目的”的我,或许是最有可能的。但终究我不是犯人,也没有想要杀了谁。夜月呢,我不认为她对数泽怀有恨意……琴原与箱彦也是……在这一点上……的确,照我的想法,无论什么事都有可能成为动机……但应该有什么只有犯人所认为的“动机”——这一点病院坂说的没错。不对,即使杀人,也不能说没有过失杀人的可能性吧,过失——意外,这就不需要动机了吧……?而且比起蓄意杀人,意外的可能性还比较高。不管怎样,就算这六人当中真的有一个是犯人,依我所有的情报,是不可能举证的——最后也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不过病院坂不也说过——一开始的出发点就是,为了把我们从嫌疑犯名单剔除,如果是那样,那不就结了吗?我们当中没有犯人。如果就这样解决的话……



“……所以,和正统派相比,夜月还比较喜欢像上次借给哥哥那种小说,那种与其说是神秘小说,倒不如算是神秘娱乐小说吧。”



“嗯……”



糟了,我居然在发呆,在夜月愉快说着话时发呆是最差劲的,得搞清楚优先顺序啊,至少,在那个优先顺序还存在的时候……不过,病院坂的那个球体的问题,除了拿来想之外,也没什么用处嘛。



“说到这个,那就是哥哥难得夸奖的那本书,那个超能力惊悚的作者,他的新短篇在今天出的杂志中刊载了喔。今天我在书店看到的,因为没带零用钱所以没买回来,不过倒是站在那看了一下。”



“在讲什么?”



“主角骑着脚踏车发生车祸,然后主角与脚踏车的人格了就互换了。”



“真赞呐——光听大意就让人很兴奋,真怀念啊,以前像这种题材每本书都会出现呢……”



“没错,这个作者的脑袋到底是什么构造啊,不只是他,小说家们一定是先思考过什么,然后才能写出小说的吧。”



“小说与其说是作者因为思考些什么而下笔,反而像是突然想到些什么吧。我是可以想象得到那种情况啦,但具体情形我是不太了解……不过我虽然喜欢小说,但说到小说家,却不怎么都不喜欢。正确来说,有许多我不太喜欢的小说家……”



“作者就跟电脑的周边一样,是因为这样吗?但是哥哥,没有作者,就没有作品,这是很正常的事吧。”



“呃……理论上是这样……但对那些不管是写些跟后记一样的天真文章还是做些什么,都拼命阐述自己丰功伟绩的艺术家,我根本无法喜欢他们,至少在生理上无法喜欢。作家的工作是提笔写作吧?如果光用嘴巴讲就结束了喔。既然是职业作家,那我认为与其说成为艺术家,更应该成为专业人士吧。什么‘这次的作品有趣吗?’职业的作品如果不有趣的话,那不是单纯的诈欺吗?还是‘这次是我的自信之作’,我也讨厌这种一味强调自己厉害的小说家,既然是职业的,那就是应该都是自信之作吧。”



“唔——”



“以前啊,在我还像是在消化大量文字般阅读的时候,就有那种炫耀‘只要给我一周就能写好一部作品’的新人作家,以不错的速度依序推出两、三作后,不要说是一个礼拜,即使是过了四年也是音讯全无。每个人都搞错了,不要以为出过一两本书就称得上是小说家,其实不过是个外行人罢了。还在以技巧或是速度自豪的,都算是职业人士,反过来说,那种东西早就该在业余时代就磨练好了。只会喋喋不休的不能算是职业作家,除了写出有力的小说外,他们还配拥有其他值得自豪的招牌吗?”



“太严格了啦——既然是娱乐,不管是读的一方还是写的一方,如果能再轻松点不是很好吗?”



面对夜月,我笑了。



“我就是想让夜月说出这样的意见。”



“?”



“夜月真是可爱。”



我将身体前倾,摸摸夜月的头,夜月则像是被瘙痒般缩起身子。管它“有问题”还是“没问题”,还是“问题解决了”,不管怎样,对我而言,夜月是重要的妹妹,我能实际感受到,她是最重要的。像现在这样,简直就是奇迹,但又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好像事先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即使那是禁忌,抑或邪道。反过来说,这或许就是被世界接受,与什么相关连的感觉。不试着碰触不安的原因,“消除不安”就是无法实现的愿望。比起夜月——我会更喜欢病院坂的未来,那究竟有没有可能,我根本不敢想。该怎么解读箱彦的忠告呢,最重要的事物……最重要的存在。无法持之以恒的人就会失败——无论什么事,时机是最重要的,即使如此,但扯到“将来”、“未来”时,结果也不过是与未知的遭遇罢了。我的心中有着一丝不安、纠缠不清的不安,但是,那种东西——在这彻底的安心感下,完全相形失色,哪怕那是只要一离开这个安心感就马上消失,瞬间的海市蜃楼。没错,那一天、那一晚,真正获得救赎的,不是夜月,或许是我吧。我的人生目的——说到底,就只有夜月而已。既然已经达成目的,却还抱怨东抱怨西——是会遭报应的。只要能让夜月露出幸福的笑容,要我做什么都行。



“哎呦——哥,你在做什么啊——”



“摸头,你不喜欢吗?”



“嗯……想再被摸。”



“哈哈……”



我无力地笑着,从不同的角度看也许会被认为是在自嘲,但总之,我什么都没想,只是自然地笑着。



“我真的很喜欢夜月呢。”



“什么?”



“不要慌。”



“平常要是听到这种话,夜月也会吓一大跳呢。哥,突然讲那个做什么啦。”



“爱的告白。”



“呀,呀——”



“哈哈哈。”



我把手从夜月的头上移开,接着站起来,绕到夜月坐着的椅子后方,这次是和往常一样,从后面抱住夜月,夜月也就这样让我抱着。我轻吻着夜月的脸颊,“呀——”夜月则害羞地笑着。我放开环抱着夜月脖子的手,一边不断亲吻着夜月的脸颊,一边将手滑过夜月的上半身,来到了裙钩边,轻易解开了,接着用拇指及食指捏住拉链。



“哥,你在做什么啦——突然就……”



“没什么,你看,因为你露出了想要脱裙子的表情啊。”



“才没露出那种奇怪表情呢——”



“因为夜月的表情就是想要脱下裙子,让我抚摸大腿啊。”



“才没有那么具体的表情——”



“那就摆出来吧。”



我不为所动,继续拉下裙子的拉链。因为夜月是坐着的,所以只能从拉链的缝隙间看到一点点略带桃红的大腿。



“我想看夜月摆出那种表情。”



“唔——”



夜月噘起嘴,拼命地摇头,不知道是单纯的讨厌,还是为了掩饰害羞的情绪。我反而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说,只是,等待。不管怎么说,都不得不承认我过去太宠夜月了,但从今以后,应该不能再那样了。我觉得夜月应该要对自己决定的事,有更多的体认才行,并不是由我引导夜月——而是两人一起,并肩同行。虽然我想守护夜月,想把她当成最重要的事物对待——但也希望夜月能坚强起来,我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了啦……”



终于,夜月开口了。



“我会照哥哥所说的做——”



“做什么呢?”



“做什么……”



“清楚地说出来。”



“……我想脱下裙子,让哥哥尽情抚摸大腿——”



“做得很好,乖宝宝奖章一个。”



“讨厌!那我要脱裙子了,希望哥哥能先朝别的地方看!”



在这个场合,我认为不管是朝对面还是哪里看,结果都不会有所改变。所以我点点头,放开抱住夜月的手,转身面向厨房。在听见夜月从椅子站起来的声音后,稍微隔了一段时间,接着是衣物摩擦的声音,然后,又是鸦雀无声。“唔唔唔——”在一阵夜月不知道念什么的声音后,又是沉默。“好——了没?”我判断再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便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询问夜月。终于听到夜月说:“好了吧——”



“……找到了。”



在椅子旁,面向我站着夜月,正拼命用双手将衬衫下摆往下拉,努力不让内裤被看见。其实我已经不知看过她的内裤多少次了(我曾陪她去挑选款式),但现在的心境却很微妙。算了,如果要说我完全没有抱着这种微妙的心境,那这可能会变成很复杂的问题……“问题”。



“不要一直盯着看啦——”面对夜月的话,我则是稍微笑了笑,那不是这模样该说的话吧。接下来,虽然有想过要把她内裤也脱下来,或是撩起衬衫下摆这类的要求,不过我也不是没注意到:那样下去距离成为变态就只差一步了,总之那就留到之后在享受吧,这次只要达到一开始的目的就好。



“如果你不要我看,那我就不看啰。”



“呀……我想被哥哥看。”



“然后呢?”



“想被摸——”



面对那番话,我没有任何回应,而是直接跪在夜月的脚边,将她的左右腿并拢,抱住大腿,与其说是摸大腿,更像是用脸颊摩擦。总觉得有种倒错感,而这种又刺激着我的心某处。明明没什么肉,却又软棉棉的,让人不想离开……简直就是,补偿行为。为了漠视及逃避达成原先目的的事实,反而去偏离、颠覆道理,以不合理而言这是非常合理的行为,符合“以不满填满满足”这个道理。不对——这或许可以说是在爬楼梯吧。我们两兄妹,踏在我们自己的阶梯上,一步一步,一阶一阶地往前进——可以这么说吧。如果将至今走过的部分集合起来,那么以这些部分,不要说是补偿行为,连突破最后防线——或许也不用太多时间。这一个礼拜,对于完结了——完全结束了——而言,即使在那意义上,至少也存在着浪费的时间。对“明明结束了却还持续着”这个表现而言,也是有小小的,像是错觉般的空隙。果然,没有什么结束;问题,无论何时都是问题。以补偿行为填补的——空隙。反正她还对直接性行为有所抗拒,还是说,其实夜月期望着这种事。那是绝对不能跨越的禁忌界线,但是,如果说不要怀孕就没关系,那小心避孕不就好了吗?大家都这么做,又有什么错呢?直到现在,夜月到底在期望着什么——如果她期望着什么,那我又该回应她到什么地步呢——我该回应她吗?



“夜月。”



“什么?”



“好舒服喔。”



“啊,是喔。”



“夜月呢?”



“我不太懂啦——”



“这样啊……这样的话,有点不好意思呐,只有我一个人舒服而已。”



“啊,没有那种事啦——哥哥舒服的话,夜月也很舒服喔。该怎么说呢,哥你不用在意啦。无论何时,夜月都会免费为哥哥服务喔。”



“……”



我将舌头无声无息地,爬上夜月的大腿。夜月因为惊吓,膝盖似乎就要弯下来,但看来总算是忍住了。为了确认这一点,我仔细地继续让舌头在她的大腿上爬行。是汗的味道吧。虽然用双手固定住夜月的腿,但也发现了用手掌、手指爱抚大腿内侧的方法。“呀,啊,唔唔,讨厌,不要,住手呀!”等等,因为夜月的反应太有趣了,让我不断尝试,其中以温柔地触摸大腿内侧根部附近的反应最有趣了。



“嗳,夜月。”



“什么?”



“关于卖春,你有什么想法?”



“……?”



夜月露出讶异的表情,并噘起嘴巴,一副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让我无法理解的表情。这也不能怪她,我也认为这疑问不在这时候就问不出来,不在这时是不能问的。因为,不管有多好的时机,但要问夜月这种问题,不管什么场合都不自然。当然,既然是疑问,那在我的心中已经确定了,已经有了类似的解答——但我也想听听夜月的意见。经过许久的沉默思考后,夜月说了:“我虽然不太了解……也考虑过不同的场合,不过,这应该是不能做的吧。”



“但是,并没有特别伤害到谁不是吗?就跟书一样,有卖家也有买家,如此而已。买卖成立了,也没有被害者是属于被害者不存在的行为,这样子,为什么可以说它是坏事呢?”



“嗯——因为……也违反了……法律……”



夜月像在一边思考一边说,语句不太连贯。或许这该说是夜月的单纯之处,虽然没有偏离主题,但似乎不太擅长将思考的东西直接转成语句。



“如果违反了法律规定的事,不就糟了吗,因为是大家一起决定的事嘛。”



“嗯……说得也是。”



杀人为什么不好?这个问题最明了的解答,其实非常简单:因为杀人不是犯罪,而是违反了杀人不好的规则才是犯罪。“为什么要制定那样的法律呢?”还这么问的家伙,那已经没救了,因为那就是把自己不懂的事拿去问别人。不过,夜月,如果这么说的话——我与你的关系也是,实际上已经来到相当微妙的地步了不是吗,虽然我这么认为,但这种话不应该是在这种——哥哥抱住妹妹大腿的姿势下讲的。实际上我因为这样,早已经没有对别人说这说那的立场了。



“不过,就算是大家决定的,法律也是老早以前就决定好的吧。决定好后,就没有什么更动,但是时代演变加快后,应该有需要修正的地方吧,不仅有因国家或文化不同而不确定的地方,而且,就算法律再怎么修订,毕竟是人们决定的,并非绝对的。”



“但是,神明也没帮我们决定什么事啊。”



“也是。”



“哥,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啊?”



“咦?那是——”



“该不会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吧?”



夜月意外地让我发现到她敏锐的一面,在这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之际——对我而言,那简直就是救星:我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夜月注意到它,拿起手机,看着来电号码。



“哥,从公共电话打来的。”



“哦?谁啊?”



“不清楚,接了不就知道了吗,那夜月先把那边收拾一下嘍。”



夜月把响个不停的手机交给我,接着把脚移开,把手伸向装咖哩的盘子。“抱歉,待会我会帮忙。”我丢下这句话便走出客厅,开始考虑要不要接。从公共电话打来的啊,真是奇怪,如果是恶作剧就很讨厌了,啊。或许会是琴原,刚打过电话给她,搞不好是她手机没电了……难道她还没回家?不对,也有那种不喜欢跟家人共用电话的人,那种人很多……总之先接吧。到了自己的房间后,我按下通话钮。



“嗨嗨!”



是病院坂的声音。



“你好吗!样刻!”



“先不管我怎样,你听起来蛮有精神的,已经出院了吗?”



“什么出院,从一开始就没有要住院呢,不过这的确是医院的公共电话,现在就要回去了。真是给你添了大麻烦,在那之后我虽然惊慌失措外加不知如何是好,但我只想在这里再一次向你谢罪。虽然道歉一次不够,但是就算再道歉一百两百次都不够,不过为同样的事道歉太多次也很郁闷吧,如果在害你心情变差那就糟了,所以我在这里只道歉一次。不好意思,样刻……能原谅我嘛?”



“够——啦,没什么,你不用在意。”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虽然这是我随便说说,但我真的很担心,你对我的印象会不会变差呢?只要一想到你会不会因此瞧不起我,然后再也不来保健室,我就……”



“所以说,没什么——”



箱彦的话——再度让我脑海闪过,该怎么说,那些话语、单字、犹如刻进我的骨髓中,只是如此,箱彦的话中或许有气魄、灵魂,又或许是,我对病院坂只有这种程度的迷恋罢了。



“——没什么,你就是这种家伙,这是没办法改变的吧,我只要知道你还是病院坂黑猫,那就好了。虽然被你吓到,不过就那样嘛,可别小看我,我不是一直都这么说的吗?我可是能解决所有问题的男人。我和你是跟往常一样没有改变,只是微不足道的朋友。这样你安心了吧?”



“真是感谢呢,此外——”



接着,病院坂不疾不徐地改变了话题。



“话题,才进行到正精彩的地方呢。”



“……话题?”



“杀了数泽的犯人的话题。”



“……”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知道了?”



“知道了,这次肯定没有问题。”



病院坂十分清楚地肯定,那是充满自信的口气,是完美地……将问题解决的人的口气。我似乎可以清楚想见电话那头的人会是怎样的表情。



“……但是,为什么?什么时候……”



“总之你先听嘛,样刻。”



“但是——病院坂……”



此时——就算是疏忽也好,这时候我第一次想起来了,中午病院坂在剑道场所讲的话——在开始怀疑我们的时候,一开始是打算将所有人从嫌疑名单中剔除——“用‘一开始’所代表的意义”。柜内样刻、柜内夜月、病院坂黑猫、迎槻箱彦、琴原莉莉丝、数泽六人——



“你稍等,闭嘴一下,病院坂——”



“说到犯人,一般都想象只有一个人,但这次是两个人。”



病院坂毫不等待,也不闭嘴。



“迎槻箱彦、琴原莉莉丝,他们就是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