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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问 一日一换的座位调换问题(2 / 2)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重复交谈这个话题了,似乎病院坂对这块内容产生了误解。要说是误解,倒不如说是夸大地去理解它,或者说故意去过剩地夸张它,放大它,来使其变得更加有趣。



总感觉是这样呢。



刚才似乎真的是听到了这种感觉,但是至少我本人并没有对自我个性主张到那种地步——我的自我意识与自我主张并没有那么强。



放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的话(多半,并不是作为侦探),强记忆力也许确实是被视作珍宝的特征(人物设定),然而放在现实世界里,过剩的记忆力只是徒增烦恼而已。这样神经质的记忆力,在除了考试之外没有地方能派上用场。



能注意到现实世界与自己的世界那千分之一几率的偏差,作为能力倒不如说完全属于负面——无法按照自己的方便来处理情报。



所以。



注意到了不去注意也没关系的东西——



无法放过本应该放过的东西。



尽管低几率,低频率,教室里的桌子被洗牌了什么,原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而我却注意到了这本应无所谓的事情,并且对其在意了——无法忘记。



将谜。



带入了日常。



从日常。



走了出去。



虽然与病院坂的形式不用,这也可以说是精神疾患的一种吧。



“病院坂。你知道我在班上的昵称吗?”



“不知道。我的情报网,意外的脆弱呢。”



“同学常常这么说。”



我将脑袋往侧面一歪。简单易懂的吃惊表现。



“胃镜。”



“什么。”



“我的昵称。”



“这不是欺负人的外号吗?”



“嘛,也许就是那样的东西吧。”



往垂直的方向摆了摆头。虽然有些难懂,这是自虐式的表现。



“被欺负什么的,出人意料的普通呢。”



“人类连监狱都能习惯呢。嘛,无法习惯的话就去抵抗。变成像我这样。”



“那还是算了吧。”



“然后呢,小胃镜。”



病院坂立即使用了这个称呼,明明没让她这么做。糟了,一不小心就打开了心扉。



要是真变得融洽了该怎么办。



失败失败。



“正因为小胃镜拥有着稀有的记忆力以及好奇心,才发现桌子被洗牌了——这可真是灾难呢。”



“果然是灾难吗。”



“是吧。说是灾害也可以。注意到那种怎样都好的事情,只能说是不幸了——找到解答可以说是幸运,找到问题那就是不幸了哦。真是可怜。由心地向你表达我的同情心哦,小胃镜。并且。”



这么说着的病院坂笑了。虽然嘴上说着同情,怎么看都是坏心眼地笑了。



“只是这样还不会结束吧?”



“…………”



“不是说正在进行中嘛。”



“嗯。”



正是如此,我只有点头。这种审问确信犯般的提问方式让人不快,可以的话真的不想再继续了,然而这并不是可以因为一时的感情就动摇的场合——虽然是题外话,“确信犯”这个词很容易被误用。那么到底怎样使用是正确的,怎样算是误用,真想找个人告诉我。这对于讲述者的我来说是十分关键的一点。就算记忆力好,语言力差的话表达不了的东西还是表达不了。顺便一提,说是大材小用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大家,应该也已经注意到了吧?正确的败北。



“并且每天都是这样。”



“每天?”



“是的。从上周的周一开始,周二,周三,周四,周五。排除接下来的双休日,直到今天的周一为止。洗牌一共进行六次。”



“六次。”



“说不定,周六和周日也进行了。我没来学校所以没办法确认。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是八次了。”



“嗯。不管双休日是怎样,既然星期一,也就是现在已经进行了洗牌,就没办法再去区别或是确认了。进行座位洗牌的时间是在下午还是早上,或者说是深夜呢。”



“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吧?”



“什么时候都可以呢。”



用笑声打断对话的病院坂——虽然让人感觉到不认真,不过要对这种无益的谈话认真起来,这要求本身就太强人所难了。更何况这也不是认真或不认真的事,病院坂无论何时都是病院坂。仅仅如此。



“严密地来说,虽说教室全体的桌子都进行了洗牌,在这全体之内,并没有发生移动的情况也是有的——偶尔是这样。但是,这其中并没有法则性。”



“没有?”



“啊,不对,没办法断言。只能说看起来没有。”



“嗯。正确的表达方式呢。”



很慎重呢,病院坂这么说道——然后从床上下来。不知道说过没,也忘了是不是忘记讲了(我的记忆力只对映像有效),病院坂至今为止都在保健室的床上,保持着坐起上半身的姿势听我说话。



就像是探望病人一样。然而病院坂并没有哪里身体不好的地方。虽然像是体质虚弱的人,但要说的话倒不如说虚弱的其实是心。



大脑很强。



头脑很强的同时——心却很弱。



“那么,走吧。”



“走?去哪儿。”



“案发现场的教室哦。这不是当然的嘛。安乐椅侦探什么的也太无聊了,名侦探通常都是活跃在现场的。百闻不如一见,现场百遍。去消磨鞋底吧,去消磨精神吧。有什么不好的,不是很有趣吗,一日一换的座位调换问题。看我用六秒来解决它。”



意外有干劲的病院坂。不,她拥有着除了集团恐怖症之外的另一项精神疾患,那就是极度厌恶未知的特质,这也是可想而知的事情。而知道这一点并加以引导的我,也下了一步好棋。



3



假设这是一部推理小说,而我是它的读者。就算没有到捶墙的地步,我恐怕也会在这里合上书了。说到这个地步对于假设来说可能有些夸张了,但不管是谁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故事,应该都会若无其事地转化话题吧。“说到教室里的书桌,以前曾经有过这样的事哦”之类的。原本,这要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话——说起来这次的事件与我本身也没有什么关系,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发生在我所在班级里的事,要是事件发生在二年一班或者二年三班,就算是我也不会过分留意吧。教室内的桌椅被洗牌了,那又怎样。谁会因此感到困扰吗。多半是因为谁在大扫除或找东西的时候,移动了桌子之类的吧?连续一周?这一点确实令人难以理解呢。但就算不是上述理由,也是类似的情况吧。谁又会因此感到困扰。



谁都不会因此困扰。这才是重点。



禁止给他人造成困扰,这句标语同时也具有着相反的意思:只要不给他人造成困扰那么怎么做都可以。嘛不过,除去思想本身就会成为困扰的特例(大部分例子说不定正是如此),事实确实是这样。



“想得太多了哦。”



去教室的途中,病院坂攀登者楼梯,看也没看我一眼便这么说道。不善体力的病院坂只是攀登楼梯就已经竭尽全力了的样子(握住扶杆不放流着汗的样子就像是在攀登雪山一般),多半是在自言自语吧。



“你想得太多了哦,小胃镜——得到也好,失去也好,获得利益也好,损失利益也好——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无所谓——吗”



就算是自言自语,既然我的(不名誉的)昵称已经在文中登场了,暂且出于礼仪给予回答。



“关于得失的话题呢。我倒觉得,就算没办法从一句话里得到什么,只要能从一个问题里得到了,那就够了。”



病院坂说起了不高明的冷笑话(注:一文与一问发音相同)。



“对知识的好奇心啊,恐怖心啊,原本就没有必要给它添加上细致的理由或动机。人类是会思考的芦苇,然而倘若不管怎么思考都只是芦苇,那也毫无意义。世人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至少我们都是会思考的人类不是吗。只是会思考的人类而已。不过是会思考的人类而已。”



感觉似乎说了很棒的台词,但是非常抱歉,面对您的盛意邀请我想要诚恳地予以拒绝。请不要说我们什么的。我不想成为你的同类。



交谈之中(想来——我与病院坂所进行的并非是交谈,而一直是类似于单方面应酬之类的对话吧),我们到达了二年二班的教室。面对阔别了两个月的教室,病院坂没有任何反应。没有感慨,也不带思考地,没有任何反应。



会使病院坂陷入沉思的事物是否存在,这原本就是一个漂亮的问题——以前我曾听病院坂讲过这样的话。



“这部小说很有趣呢。真令人激动。”



某日的保健室里,病院坂在我面前读完了一册小说,她一边合上书页,一边流露着丰富的真情实感那样说道。那并不是推理小说,而是被改编成电视剧并正在黄金时档放送中的,令人感动落泪的纯文学。明明远离了俗世,却又在奇怪的地方变得世俗的病院坂。



虽然说远离俗世是有点过分了。



“光是完成了这部小说,这个作者就应该死而无憾了吧。不,只要有这部小说存在着,就是所有小说家都死了也无所谓。活下去的意义都不存在了。”



被这个人喜欢实在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



所谓的感动是什么。



所谓的沉思是什么。



思考的插曲——就暂且不谈了吧。



二年二班的教室里,已然空无一人。说不定现在刚好能撞到“犯人”(如果存在的话)将桌椅洗牌的现场也说不定,然而这种凑巧(很不凑巧)的展开并未发生。日常就是那么无聊的东西呢。



说起来在这儿不得不说明一下。虽然一直说着教室教室的,我所说的教室,也就是樱桃院学园中等部二年二班的教室,与一般印象中的教室构造是不同的。嘛,一年二班所在的校舍是数年前刚建成的新馆,多少包含着设计师的独特想法。嘛虽然有很多不同的地方,具体的来说,出入口并不是左右墙前后的两扇门,而是在教室的后侧,黑板对面的墙壁这儿开了一扇门。听说大学里的小教室都是这样的构造,作为中学生的我不太清楚大学教室的构造,还是就此避而不谈吧。并非乱糟糟地死抠道理,而是简化真理。



面朝黑板的出入口一处,书桌三十张,横六排纵五列(总人数是二十九人,其中有一张是预备桌子)。左右是窗。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左侧的运动场和右侧的里院。另外还有黑板与讲台。揭示板和花瓶之类的小东西就省略不说了。想必与事件的解决也不会有关系。



“说起示意图,好像也是推理小说里的必需品呢。”



病院坂首先,环绕教室,像是要网罗整个教室一般地不停徘徊,然后,回到了我所站着的出入口,说道。



“小胃镜。拿着粉笔,去黑板上画吧。”



“嗯?画?画什么?”



“所以说是示意图哦。叙述者只需要用语言叙述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从今以后的叙述者不仅要写字,也要会画图呢。”



病院坂展开了专断的主张。居然随意地终结了时代。真是大胆的行为。完全不负责任的发言。



“示意图……什么的示意图?要教室示意图的话,直接看不就可以了。”



“我可不是你哦,小胃镜。我可不知道每张桌子的个体差。一周前桌子被洗牌前的状态,每张桌子原本是怎么排列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就是让你将那些画成示意图啊。”



“是这样啊……但是,突然这么说……啊,对了。”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稍微迷茫了一下,很快还是想到了解决办法,我径直地穿过教室中心,站到黑板面前,拿好了粉笔。首先先画出刚才脑海里浮现出的教室图,接着将那些没有标注个体差的桌椅按1到30标上号。当然,编号只是为了方便而为,与学生的学号,或者桌子的制造号都没有关系,只是从最右列开始,按照顺序编的号。1,2,3,4,5。移到边上一列,6,7,8,9,10。再往边上一列——如此反复,直到30为止。



“请将其想象为洗牌前,也就是上上周的桌椅排列。然后。”



然后我立即在边上,继续作画。如果当今是要求叙述者不得不去绘图的时代,我是否能在这个残酷的时代里存活下去还是个疑问。虽然是同一个教室的示意图,左右却是完全不同的画面。如此笔致的图画正在黑板上排列着。病院坂并没有多说什么,不知道是出于对我的温柔还是觉得根本无所谓。



最后,我在右边的图上标上编号。这次的编号依然是从右到左——然而却没有规则,是随机的。或者说。



“这就是,现在的样子。”



教室从一周前开始,被洗牌成现在的样子。这应该相当容易理解了——至少是满足了病院坂要求的水准吧。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然而病院坂所准备的跨栏,比我想的还要稍微高一点。



“不对,不是这样哦,小胃镜。这样不是只能知道原来的样子和现在的样子嘛。洗牌不是每天都在进行的吗?上周的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周五,不把每一天的桌子排列都画出来的话是弄不明白的哦。”



所谓的苦虫(注:嚼时发苦的一种想象中的虫子)我是没有见过,但是听到病院坂此刻要求的我,应该就是一副嚼着苦虫的样子吧。咬嚼虫子什么的就已经够让人崩溃了。要是让我不得不重复画五张图,可能比让我咬虫子还讨厌(不如死了算了)。就算是被称作胃镜的我,被要求去记忆那么细致的东西也会感到困扰的。嘛老实说,记是记下来了,但没办法保证完全的正确性呢。



“怎么了做不到吗?小胃镜。这样的话小胃镜这个外号可是会哭的哦。”



被病院坂奚落了。不,这本身就是欺负人的外号。



“要是做了笔记就好了呢。”



还发表一些随便的意见。然而事到如今也不好意思再反抗。要是在这些地方都要与她一一争辩的话,我当初就不会特地来拜访她了。于是我照她所说,将每天早上所见的教室示意图画了出来。



直至画完,总共花了十分钟。



右手作痛。



“这样就行了吧,老师。”



“老师?喂喂,别这么说啊。我们可是对等的搭档吧?”



“搭档。”



“是啊。就像是福尔摩斯与华生、明智小五郎与小林少年(注:江户川乱步创造的小说人物)、御手洗洁(注:岛田庄司笔下的著名侦探)和石岗知己这样。”



越发感觉缺乏对等感了,这是错觉吗。倒不如说内心涌来的全是劣等感。



“接下来。因为第二幅图所画的是现在的示意图,所以顺序稍微有点改变了——按照时间顺序的话,这幅就是上上周的示意图了。”



病院坂指向最右端的示意图确认着。确认着根本不需要确认的事情,嘛,大概是怕有个万一吧。病院坂意外地,不,也并非意外,而是预料之中的神经质。



“然后,跳过第二幅,就是上周的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周五。再回到第二幅,也就是现状。”



“是的。”



“真是了不起的记忆力呢。不仅记得原状和现状,就连中途经过也一一记忆了下来。刚才是为了激将才那么说的,事实上我也并未期待你能达到这个正确性呢。原本想着能画出个大概就不错了呢。”



“哪里哪里。”



我笑了。



不用说,并不是因为高兴而笑。



“如此的话就请安心吧。这就是你所期待的大概的示意图。再现度差不多可以说有七八成吧。”



“不。完美地再现出来了哦。”



病院坂轻薄地笑着,在黑板的左右间来回踱步。背着手交叉着手指,就像是观赏着商场的橱窗展示一般。不,因为穿着运动服,也有种在进行为了锻炼肌肉的规则运动一样。



“小胃镜。”



就这么观察病院坂背后的身姿也很无聊,我本打算坐下来看会书的,病院坂却突然叫住了我,并未转向我,也并未停下脚步。



“有问题哦。”



“是吗。明明没有就好了。”



“第一。桌子被洗牌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那么,桌子和椅子之间呢?”



“嗯?”



“桌子与椅子的组合,有发生洗牌吗?”



“啊,并没有。”



说是问题什么的害我有些紧张,只是这样的问题而已吗。我松了口气。这个问题已经好好地说明好了,我对此深信不疑——不,等等。病院坂刚才说了“第一”。也就是说至少也会有第二个问题。就此安心还太早了。不能掉以轻心啊。就算打了胜仗也要再接再厉。



“桌子与椅子,是配成一组来计算的——那种可能性当然我也想到了,因此每天都有在检查。”



“小胃镜真是细致到让人恶心呢。”



病院坂本想说些人情话,却不小心把真心话泄露了出来。如果说这也是表扬的话,她的交流能力也太差劲了。



“比起桌子,椅子更没有个体差呢。”



“要是一开始就一组组来记忆就好了哦。不,——正是因为一开始就将全体都记忆下来了,细小的地方被打乱的时候才一定会感觉到违和感。”



“并不是去记忆物品及其组合,吗。只有了解全状,才能注意到细小的地方。并非见木,而是见森吗。原来如此,长知识了。映像型的强记忆者,听起来都像是这样的呢。”



似乎。嘛,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只是就这么做了而已。只是讨厌“违和感”而已。这么做也不会有多少损失。



“接着呢,接下来的问题是什么?”



“接下来的问题?”



“刚才你不是说了‘第一’了嘛。”



“本想在造成讨厌的感觉前先发制人的,病院坂的反应却不在意料之内。真是,容易讨价还价的女人。”



“啊,对了。差点忘了。”



“拜托请不要随便忘记问题。”



“好好。会忘记问题疑问什么的在这个世上真是不可思议,毕竟一件未知的事情就这么消失了——啊啊,都是小胃镜的错我想不起来了。真是的,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真是不好意思。”



被迫道歉了。多么的不讲道理啊。未知的事情消失了就不用去解答了这种立场本身就毫无道理。然而问题,或者说疑问,也就是谜,能忘记谜,这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本身就是值得羡慕的事情。有些谜,就算我想去忘记也无法忘记。



“那么,提问。第二个问题。至今为止,也就是说从四月开始的这两个月间,没有出现过类似的事情吗?”



“嗯?啊,嘛,应该是没有。”



这也是令人扫兴的问题。但这对于病院坂来说这似乎是重要的问题,她重复问道,



“你所画的示意图的精确度有七八成,那么你现在所说的没有,究竟能保证怎样的精确度呢?”



“这个,嘛,十成的把握。”



我如此说道。虽然是因为麻烦才说了十成(事实上根据条件差不多是九成九分八厘的把握),嘛,大体上还是有那个自信的。我就是那样苛责着自己的记忆力。相比之下胃镜这个欺负人的外号,根本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不用说是洗牌了,就算是大扫除时搬错了周围的桌子,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四月的开学典礼开始到上周的周一,桌子的排列就一直。”



我指着黑板右端的示意图。



“一直是这样。”



“嗯。原来如此呢。那么——也就是说在等待着座位固定这件事吗。不,也并没有计划到那一步吧。那么就是有想到吧。嘛,没想到的话也不会做这种事了。不过,想到了的话也许就会去做呢。如果是我的话会去做吗。应该不会吧。但是想去做的心情可以理解呢。”



嘟嘟囔囔地,病院坂说着意义不明的话——然后终于,左右徘徊着的她停下了脚步,并转向我。



“五、五、五、五、五,然后,十五。”



“什么?”



“嗯。果然,周六和周日,也发生了洗牌呢——就像一日一换这个词形容的一样。我也不觉得能在双休日侵入学校,那么它是与周一的份一起进行的可能性就很高了吧。实施的时间呢,周五的晚上或是周一的早上都行吧。只不过,上周的双休日并没有进行洗牌。归根结底开始的时间还是上周的周一吧。”



“……看了示意图,还有问了刚才的问题,病院坂就已经明白什么了吗?”



我问道。



“不,并不是这样。”



病院坂摇了摇头。也是呢,怎么可能真的打算六秒就解决问题呢。虽然不知为何,我不禁有一种计划落空的失望感。



“并不是明白什么了。而是全部明白了。”



她继续说道。姿势和表情都十分随意,却足以让我张口结舌。



“不需要那么惊讶吧。这样把示意图排列起来看,应该看到的点就都能看见了。”



“应该看见的点是——”



“首先是阵营。”



病院坂仿佛提出了一个提示一般地说道——不,明明我是出题者,病院坂是解答者,不知何时两人的立场居然逆转了。



“阵营?”



“嗯。像这样看这幅图,存在着并非个体,而是群体移动的桌子吧——不,可以说几乎所有的桌子都是群体移动的呢。只要这么看,个体的桌子,就只有三张而已。”



“?”



固体?军队?



病院坂故意用着暧昧的语言,只是让我变得更不明白而已,然而她似乎不准备再继续说明下去了。



她伸了伸懒腰。



“在这之后,就只剩下与小胃镜所说的全体相对的那些细小部分而已了——还有三个或四个问题得到确认之后,就证明终了了。虽说现场要经历百遍,经历一遍就解决了的,嘛已经算不上是什么问题了吧。我也不是朝圣的巡礼者。”



“是说问题简单吗。”



“并不简单。很困难。在脑内考虑的话是想不明白的吧。只是,如果到了现场并看到了示意图那便一目了然了。这七张俯视图,这七道居高临下的视线,对我来说是必要的。嘛,作为放学后的消遣来说还算不错吧。虽然远及不上一册推理小说呢。”



“那、那么。”



病院坂摆着一副嘲讽的姿态,然而此时我却无法冷静,情绪稍微有些高涨地说出了无聊的话。



“事件解决了呢。”



面对那样无趣的话,预料之内,遭来了病院坂严厉的批评。病院坂绝对不会放过愚昧无知的发言。



“确实是解决了,但是所谓事件什么的根本就没有发生哦。我们,并没有救起需要帮助的人,并没有挫败邪恶的势力,也没有在事前预防了犯罪的发生。这就是日常之谜的宿命啊。”



即使如此,这对于她来说依然是弥足珍贵的,对于世人来说稀松平常,然而对她来说却是本不该存在的,确实以温柔的形态浮上表面的温柔。病院坂最后补充了一句话。



“然而至少一时洗清了你我的忧虑。这便是世上最重要的吧。”



4



“那么就等回到保健室之后,实行解画,实现解密吧。嗯,原本只是单纯为了语感而排列的句子,从这次的事件来看,说是解密倒确实不如说是解画更符合现实呢。没办法用语言描述的场合经常有之。不管耗尽多少口舌,结果都敌不过一张图来的清楚。在事实面前,文豪也不得不屈尊于画家。哈哈,在这方面太过深究就会变成艺术论了,还是就此避而不谈吧。



“嘛,小胃镜大概也有末班电车的时间限制吧,这些就别管了哦。就算是我也是有末班车的限制的呢。谁都会有自己的末班车限制,这实际上是非常美妙的事情。有回家之路,有可以归属的场所。真是美妙。并且令人可怕。是的,这个世上有着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末班车的时限,和门限。非常遗憾对我来说,也不全是开心的事呢。那么,小胃镜,帮我拿下纸和笔。问我要做什么?当然是绘图啊。纸笔除了绘图之外还有别的用处吗。用语言来描述虽然也可以,但刚才也说过了吧?用绘图来表示就更加容易理解了。靠小胃镜的空间把握能力的话,就算是语言也许也能理解,嘛,这也是以防万一了。那么小胃镜,就把刚才在二年二班黑板上的七张图再画一遍吧。这次要按照时间顺序来哦。是的,当然是来你画。你觉得我会画吗?饶了我吧,请别说这种无情的话啊。我可没有绘画的才能。你太谦虚了啦,没关系的,你的画也是能看的。



“嗯,感谢。这样的话说明起来就方便多了。摆着一副麻烦的表情结果还不是很好地再现出来了嘛。以我的记忆来看应该没有错误呢。果然你的记忆力很可靠呢。之后也希望能大大活用。不不,我是指我这边。



“那么,小胃镜。看了这七幅并列的示意图,你能察觉到什么吗?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之后,和刚才相比提示已经有所增加了。嘛,装模作样也没办法吗。奇怪的是,明明小胃镜已经自己画出了图解,却还是一副没兴趣的样子呢。总之接下来是我的精彩场面了呢。我也没有特地让出聚光灯的必要。



“至今我们一直采用着洗牌这个词语呢?一日一换的座位调换问题,一眼看过去是随机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它所进行的是完全的洗牌,这一点小胃镜恐怕还没有注意到吧?是的,包括预备空席在内的三十组桌椅里要是有未发生移动的座位,你也会特地拿出来说明的吧。然而也许你有发现,在这段时间,存在着虽然最终发生了移动,然而在周二的阶段却没有进行移动的桌椅。



“在你最初的说明里,加上被‘以下省略’的部分事实上并没有到总共三十回吧。应该是在不知哪儿产生了循环,回到了最初的最左边的座位里。从构造上来说,无论如何最终都会变成这样。



“并且。你也没有发现这七张示意图的共通点吧。嘛,描绘了同一个地方的示意图当然拥有着共通点,然而一眼看去随机的洗牌,意外地具有着规则性。虽然你也说过洗牌没有法则性,但是关于这一点你出错了。因此那个时候你暧昧的纠正反而是正确的呢。法则性是存在的。一一枚举的话就没完没了了,我就用一个词来说明吧——所以说,是阵营。



“阵营。举个例子,就按号码来说吧,标记为‘2’‘3’‘7’‘8’的桌子,我们可以不把它们当作是四张桌子,而可以看做是一个阵营吧?可以不把它们当做是个体,而是将它们当作群体。不管是周二也好,周三也好,周四也好,周五也好,或者说今天的周一也好,这个阵营是绝对不会崩坏的。仿佛被粘合剂粘合在一起一样。



“这种情况不止发生在‘2’‘3’‘7’‘8’这组桌子里——教室里的大部分的桌子都符合这种阵营。所以说,被洗牌的并不是桌子,而是桌子所组成的阵营。快,在七幅示意图里画上阵营线看看吧。



“看,画上阵营线之后就一目了然了吧。总而言之,这并不是交换,也不是洗牌。而是浮动哦。浮动拼图。



“有在小学的时候玩过吧?‘金屋藏娇’(注:浮动拼图的游戏,山寨华容道)之类的还挺有名的呢。二年二班的教室就可以说是现实版的浮动拼图哦。



“浮动拼图每天可以进行五手。从周五到下一个周一正好进行了十五手,因此可以判断出双休日也在进行着浮动。



“一开始,我以为是15拼图呢(注:15拼图,一种拼图游戏,4*4的格子,共有15块拼图,另一格是空的,游戏是将拼图移到空格处来移动,最后拼成一幅完整的图)——因为有三十个座位,那么拼图是有29块吗。还是28块呢。这么想的理由待会儿再加以说明,然而我很快就注意到这是错误的。因为桌椅即使是浮动,也是以阵营移动的呢。



“座位调换这个词语对我们中学生来说太过熟悉了,如果不这样清楚地画出示意图来,恐怕没办法联想到移动拼图。这就是所谓的盲点。虽然画图来考虑的话一切都变得简单明了,你也没有必要为没注意到而感到羞耻哦,小胃镜。事到如今我也不再挖苦你了。就算是我,要是没有到现场直接看过,可能现在也没有任何头绪呢。



“这么一来,你明白我在教室提出的那三四个问题的意思了吧?虽然小胃镜看起来还是很迷惑的样子。也就是说——可爱的二年二班的同学们,在平时是按照怎样的顺序坐座位的。



“不管怎么强调早来的人可以挑选好的位置。学生喜欢的并不是座位调换本身。而是根据座位调换,他们就能和关系好的朋友坐在一起了。因此才被称为是心跳活动。他们想要的并不是眼花缭乱的座位变换,他们想要的反而是安定,是日常。毕竟人类都是维持现状的生物嘛。



“也就是说,谁都没有渴求着自由座位。不知道谁坐在哪儿的混乱状态,不仅给老师,也给学生带来了压力。一开始也因为稀奇坐过各个地方的位置——然而一旦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最佳位置,就会在那儿固定下来。小胃镜的话就一直在坐在最后面的右边吧?果然呢。



“另外,这儿我所说的最佳位置不仅代表了坐标的意思。分班结束后两个月,最佳的人际关系也随之确立了。



“总之,最靠前的,比如在讲台正前方的‘11’和‘16’号,它们绝对算不上是好位置吧,但要是可以和好友坐在一起,那么就算不能称其为最棒的位置,起码也不会成为最糟糕的位置。



“当然,教室内的力量关系也可以从中看出——不管自由座位这种模式有多么的不分座次,也没有人会不知害臊地坐上班级里老大一直坐的位置。



“所以说,就算二年二班讴歌着所谓的自由位置,结果还是和固定位置差不了多少。没错吧?小胃镜。名为自由座位的模式,过不了多久便只残存形骸。很难说它有效果,毕竟连意义都没有。再过一段时间,也许连督使学生把课本带回去的功效都没有了吧。不管办主任怎样坚持自己的主张,学生们都会渐渐把各自的最佳位置当成自己的位置。现在只是几乎不再轮换而已,到了第二学期,这个系统多半就会消失吧。我是班主任的话就会撤销这个系统呢。虽然我并不是。



“那么——在这幅描绘了平常二年二班的标准座位表的示意图上,你标上了各自属有者的名字。是的,是你添加上去的。我可什么都没有做。虽然我几乎不记得班上同学的名字,不过不愧是小胃镜呢,全部都记下来了。嗯?你说这是普通的记忆力范围内的?也是也是。



“接着,回到示意图,也就是标准的座位顺序。这区域划分,阵营划分,正显示着这个班级的势力图——班级内的交友关系,人际关系,总之也就是阵营。仿佛不同的色彩被清晰地区分开来。然而这并不是色彩区分问答,而是拼图。这一点可不要搞错了。



“虽然是一些多余的话,看到这张图,你也好好地有着朋友的样子呢,安心安心。和你一起移动的座位也存在着,这不是成为了阵营的一部分了嘛。如此频繁地出入保健室,事实上我悄悄地有在为你担心呢。看来并不是遭到了欺负没有朋友呢。真是太好了。



“那么终于,解决篇也渐入佳境了。我就来讲一讲为什么当初觉得是15拼图而不是浮动拼图吧。你知道15拼图吧?挪动标有1-15号数字的瓷砖块,将其按照顺序排列,嘛大体上也可以说是浮动拼图的亚种了。正方形的教室里,桌子被纵五列*横六列地排放着——其中有一席空缺,也就是作为预备位置的那一席。正是有它的存在,教室的布局才能成为和15拼图一样缺少一块的配置。



“再钻些牛角尖,空格只有一处的话,浮动拼图就不可能完成了。不信你看,刚才举过例子的‘2’‘3’‘7’‘8’的阵营。要想移动它们的话,至少需要有一边有两席的空格吧?一席的空格最多只能做些微动了。因此我首先,排除了浮动拼图的可能性。并在重拾已被排除的可能性之前,一直在黑板前做着无用的徘徊。



“我也变成笨蛋了吗,难道是被你传染了。然而关于这一点我已经轻松解决了。



“想一下就知道了,我病院坂黑猫既可算是二年二班的学生,又可以不算——在班上只露过一次面的我的名字会出现在这张示意图上,教室里居然准备了我的座位,这件事本身就愚昧可笑。是的,按照这张示意图,病院坂黑猫的座位其实应该被视作是空席。正因为存在着两席空座,这个教室作为浮动拼图就可以成立。



“接着就到最后的作案目的了。



“这里的目的绝非是动机之类的意思,只是指这浮动游戏的最终目的而已哦。用流行的说法来说就是通关条件。浮动拼图的目的,简单地说是为了将一个阵营向外排出——然而观察上周周一至今的动向,就可以明白操控着教室内浮动拼图的目的是什么了。



“正是为了将教室中,除去我以外唯一孤立的那张桌子——向外排出吧。嗯,还有大约十八手吧?也就是说四天后,这个浮动拼图游戏就算是通关结束了呢。



“说过了哦。教室内不属于任何阵营任何群体的孤立桌子只有三张——其一是预备座位,其二是病院坂黑猫的座位。接着的最后一张——就是要将其排出的座位。



“嗯。根据你的情报来看,原本这应该是名叫菱垣同学的座位吧。



“那么这一日一换的座位调换问题,多多少少都和菱垣同学有一定的关系吧。当然这其中还有很多想象的余地,不过我的思考就到此为止了。谜本身已经解说完毕,再思考下去就是浪费脑细胞了。



“所以说接下来就靠你了哦,我可靠的搭档。暂且去探查下菱垣同学的情况吧。她究竟站在怎样的立场上,只要去问多少都会告诉你的吧。虽然即使她告诉你了,也肯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了。



“不过小胃镜,虽然又说这种决定性台词说不定会遭人讨厌,然而你为我带来的微不足道的谜,以及我耗费了微不足道的精力去破解它的经历,我会一直记着的。



“果然世界是最棒的呢。”



5



让我来交代一下事情之后的原委吧。我听从了病院坂的建议拜访了菱垣同学。(明明身为侦探却听从了他人的建议,这下和助手根本没有区别了),我原本以为她在这次事件中扮演的是被害者的角色(毕竟这每日的座位调换间接对她产生了迫害),然而事实则如病院坂所预想的,犯人正是菱垣同学本人。无法融入新班级,注意到的时候班级内的势力图已经构造完毕,然后自己却孤身一人,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扯上人生意义什么的也许太过夸张,然而自己作为二年二班一员的意义已经不存在了。如此这般,无计可施。病院坂如果听到这番说辞一定会当场爆笑吧,烦恼这种事情有意义吗。我也勉强忍住想要吐槽的欲望进一步询问——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属于某个阵营吗,菱垣同学这样考虑着,在笔记本上画下了班级的势力图(我个人认为这样的理科系思考还是算了吧),接着意外地,她发现二年二班的教室示意图竟酷似一副浮动拼图。这不正是将自己放逐出这个教室的,伟大的神的意志吗(变成令人怀疑的说法了),于是她开始尝试一日五手地移动桌子(由于自由座位机制的存在,每张桌子的个体差几乎看不出来,菱垣同学说这也和她本身淡漠的存在感相似),如果在这幅移动拼图完成之前谁都没有注意到它的话,便相信那就是神的意志吧,到时候她将了断自己的性命,决意自杀。自杀什么的,喂喂。意外地变成了沉重的话题啊——话虽如此,想必也不会发展到那一步吧。反正就算我没有注意到桌子的变化,或者说就算我注意到了然而病院坂却没有将它解开,事态最终也不会发展成她所说的那样的。既然她会采取那种引人注目,甚至暗藏讽刺的行动(还有那会将长期呆在保健室的病院坂的座位视作空席的性格),我实在不觉得她会做出自断性命的事情来。再说,她能将教室里的座位想成是浮动拼图,这本身就代表她有的是余裕。有种自我陶醉的感觉。嘛当然,我也没法就此断定她一定不会做出与自杀相关的行为就是了。拜此所赐,我也与菱垣同学成为了朋友。将大事件扼杀在了萌芽里,成为这种人情系的名侦探也不错。至此,以区域划分的班级势力图里,我所属的阵营也向外扩展了一席。可喜可贺,可喜可贺?